蒙慕是心里一安,然而随即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大喜大悲,莫过于此。
他放开了手,不想,或许是不敢再看恋君轩一眼。
“我不信你从一开始就发现了真相,有我代他而活不是很好吗?”恋君轩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蒙慕的衣袖,自己却滑落在地,仍固执的仰起头,看尽他的决绝。
许是风中夹着沙尘,蒙慕的眼酸涩刺痛,滚滚留下泪来。
“你只看到了他的刻薄,也就只能学到表面上的寡恩。没有人能代替他,谁也不能……”
在蒙慕的心里,道静是有些强势,难免霸道。但他的担当他的位置决定了他的果敢与坚强。从始至终,经历多少磨难,心意不改。只怕到最后一刻,仍是无怨无悔的吧?
恋君轩哪怕是被拆穿了身份,也因刚才骗过了蒙慕的眼,存留着些许的得意。然而蒙慕的回答,让他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破灭了。
“说的对啊。”恋君轩松开了几近无知觉的手,挣扎着抬起头,想把蒙慕的身影清晰的印在脑海中。
可这又能怎样呢?这又是何必呢?
突然之间,他好似明白了一些事情。
其实,原本不必走到今天的。苦苦追求而得不到的,或许本来便是不应该?
“算了。”恋君轩低低的一叹,就要阖目沉睡。
可猛然间,他才意识到危险即将到来。
“你快走,快走。”
“什么?”蒙慕的心思还沉浸在悲痛中,这舒苑的每一样东西都残留着它们主人的影子,让他不能不伤感。
恋君轩急急的挣扎着,推了一把蒙慕的靴子。
“你快走,金庭已是空城,魔界妖主马上就要来了!”
蒙慕愣住了,纵然穷奇已是丧家之犬,却不至于有如此胆量吧?况且,金庭不是……
嘶吼的风声提醒了他,金庭失去了保护的屏障。
他看着恋君轩,或许是人之将死,蒙慕发觉,在自己痛苦于命运苛刻的时候,对待他何尝不是凉薄?他低下身子,轻轻的,也是最后一次的把恋君轩揽在怀中。
“你,是被魔界逼迫的?”
“呵呵。”蒙慕心生悔意,恋君轩却不愿意再看他了,自嘲一笑道:“都到这个时候了,孰是孰非还有什么意义?”
“我……”
“好了。”恋君轩轻轻的闭目,稍作喘息,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来。
枯瘦的手不自然的抖着,五指上尽是鲜血,一滴一滴正如生命了流逝。手掌打开,两枚黛蓝的宝石,染上了刺目的红。
蒙慕心里一酸,轻轻的攥紧了这只纤细的,往日里掷骰戏鼓,执笔绘繁花的手。
恋君轩却没有半分留恋之意,手腕一转把紫练青仪按在了蒙慕的手心中,无力的垂下。
“我那一日去到沃野,是有人告知我这天河之宝的下落。本以为可以将功折罪,不想却遇到了你……”
他已经奄奄一息,眼中的光芒将要散去,整个人却一扫昔日的温婉之态。原本应该漫长的生命中最后一点时光里,恢复了翩翩天人之姿。
“是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吧。”
恋君轩有气无力的摇头,目光涣散望着某处,缓缓道:“你自以为对不起很多人,其实大可不必。我与你相识的这段时间里,明白你心中憾恨。对于蜃族惨剧,对于道静之死,你恨自己却多过于恨害他们之人,只怕终生都难从这悲痛中走出来。其实……”
大火过境的王宫中,蒙慕用所有的时间去哀悼自己痛失的一切。可他不知道,在那些生不如死的时刻里,有一个人默默的望着他,陪伴他落下每一滴泪。
“其实道静并非如你想象之中的那样完美。虽然直到他离去的那一刻,对你都是厚待有加。可他终究是仙门中人,在你面前的他只不过是万千面孔其一二。他会登位,会逐渐舍弃自我,全心全意的照拂苍生。一城之主的约束尚且令你感到厌烦,入了仙门当如何?他会容忍你到几时?待到他身不由己的时刻,到那时,只怕你会后悔。后悔自己犯下的错,后悔自己贪慕云门。”
蒙慕默然,他想辩驳,心里某处却是空空的。
“当在你心中他的好累积到顶点的时候,他死了,多幸运啊。这样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就永远不会变,他的好处让你怀念,些许的瑕疵更让他无可替代……”
“你也很好的,只是……”蒙慕一时不忍,按住恋君轩的脉门,就要为他传送法力。
可猛然间他的手指像被烫到般弹开,蒙慕这一撒手间,才意识到自己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关心过恋君轩。
甚至连他真正的名号都不知道。
“今生是我对不起你,来世……”哪里还有来世呢?自己连许下来生的资格都没有,蒙慕颓然失了声。
恋君轩轻声一叹,狭长的双目终于合上了。
“至于我啊,只盼永生永世不复与你相见!”
☆、第六十六章 夺剑
魔界,这真是一个来过一次永远不想再来的地方。然而云苏还是来了,不仅到来,还顺利且隐蔽的带走了一个人。
又或者,这个人自始至终都在等待这一刻?
膻庸的神情隐在面具之后,让人看不透他是欢喜还是吃惊。
赶往天台山的路上,金虹连山截下了这一仙一魔。
“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们。”云端之上,金绿霞衣临风而飘。仙风荡涤了魔气,远方沉重棺椁中的身躯变幻了模样。
云霞迸发万道金光,天风来去间,眼前的人终于回复了本来的面目。
“多谢师叔。”
金虹连山倏忽转身,瞧着道静,愣了一下才道:“怎么你们都要改口叫我师叔?难道不知其实我的辈分比玄逸要高出许多吗?”
道静安然轻笑,郑重施礼道:“德行并不以辈分论,道静是发自内心想叫您一声师叔。”
“也罢。”金虹连山不再执着与这个话题,趁此时机赶紧告知他们自己的两个发现。
“西岳帝君重提缑山仙库一事,意图将罪责引到玄逸身上。”
虽然知道西岳帝君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但缑山仙库一事本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饕餮已死,师尊迟迟不现身,道静就是想辩白也毫无头绪。
“莫非……”云苏想了想,道:“莫非是要指证上仙私占仙库,并散布天书于人间?”
他越说越是心惊,不由得往最坏的方向考虑。
“一旦此事坐实,非但上仙难逃罪责,就连穷奇也会被洗白为替天行道。这,这可是大为不妙啊。”
“不止如此。”金虹连山继续道:“天愚撤走了所有天将,如今的金庭一失禁制,二无守卫,已然岌岌可危。”
“不能耽误时间了。”道静一听这话,心急不已,赶紧施展法力御风而去。
云苏想要跟上,却被金虹连山拦了下来。
“师叔……”云苏不敢问,难道曾经承诺的抽身便是现在吗?他不甘心。
金虹连山明白他心中所想,轻轻摇了头,道:“我只是有句话,要单独同你说。如果你听我的,此事还有转机……”
全力施为之下,道静很快抵达了金庭,然而刚一落地,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真人!”
清虚真人并非刚刚到达,道静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离开宫门往长桥疾步而行。
他听到这一声呼唤,抬头望去。发现了道静,本来应该心安,可反应却是异于寻常的冷淡。
未等道静发话,从宫门之中,现出另一道身影来。
居然是南极夫人!
“这……”道静此刻心中所想的是:两位仙长在此,金庭大概已经安全了。
不知为何,他看着南极夫人与清虚真人,总觉得二人中间好似有些不快。可这个念头稍纵即逝,他匆匆行礼,赶着去各处查看一番。
道静走进宫门,首先前往古真殿。他越走越远,身后却似乎传来了低语。
“我真的不明白,你何必旧事重提?”
“你……”清虚真人好似万分痛心,语气低沉竟然有些可怜。
“可以当做没发生过?那只是个游戏吗?”
“反正都是没必要记得的事,你要这么说,也无不可。”
“这是什么古怪?”
道静顿住了脚步,又意识到自己是在偷听,嘟哝一句没放在心上。惦记着金庭的安全,赶紧快步离开。
一声沉闷的撞击从古真殿传来,道静一惊,飞快的跑过去,一把推开殿门。
蒙慕仰面躺在地上,双唇无意识的开合,身下已成血泊。
“蒙慕!”
他飞身就要上前,不想一道血红的剑光凌空劈来!
道静临机应变,于空中消失了身形,躲过这一击。
大殿阴沉晦暗,血腥气混着腐朽的霉味充斥鼻尖。一个人,从巨大的石柱后缓步而出。
修长的身姿,繁复庄隆的神服,那一道天际的蓝。
道静心里狂喜,双膝跪地。
“师尊!”
面对着徒儿不加掩饰的喜悦,玄逸却好似并不在意。他手中的宗荣指向了躺在地上的蒙慕,只消一用力,或者灌注一点仙力,便可给他一个痛快的了断。
道静大惊,就着跪地的姿势挪上前。想要辩解,却被宗荣一指,消了声。
“本尊适才已听了许多不知所谓的言语,也见了个假冒的道静。”玄逸望着道静,眼底没有半点信任。
“你如何证明自己是我的徒儿?”
这句话,登时把道静问住了。诚然,他在自家师尊面前,是有一万种办法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见蒙慕的惨状,他也能想到,或许是蒙慕冒充了自己的身份。
这个笨蛋!
但那一定是如同自己冒充膻庸一样,都是情有可原的,不是吗?
“师尊,徒儿无需证明,您必然能够知晓静儿的真伪。”
“很好。”玄逸收回了宗荣,却半点没有让道静起身的意思。他的目光重新看向蒙慕,冷冷道:“既然你是我的徒儿,对于冒犯了师尊之人,你该如何做?”
“……”道静心里一寒,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