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到了!”蔚缌倏然立定,诧异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
太医赶前一步,指着一个小小的、非常不起眼的木桩道:“先帝去世后,陛下下令移林,所以我特地在这儿做了个记号。”
蔚缌感激地看他一眼,却又皱起眉,喃喃道:“坟头已被平了。。。。。。”
黄需点点头:“不错,本来这儿是有坟的,可后来移林的同时便平了。对了,我记得当时看到的是两座坟,怎么会有两座坟呢?”
少年听潘海讲过一些往事,心知另一座坟葬着的人必定是义父最小的弟子卓乐,那个可怜的孩子啊。。。。。。这话却不便对黄需讲了,只默默蹲下身:“也许先帝后来又找着了一些遗物,不便开坟,故而索性造了两座坟。”
黄需狐疑地瞧他一眼,这是什么破解释?却未曾多问,随着他蹲了下来,眼瞧着他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已开始扒拉泥土,连忙拉住:“别用手,小心磨破了皮。”
蔚缌看着他:“我们没带工具,不用手用什么?”
黄需一愣:“这个。。。。。。我们下次可以再来!”
蔚缌微笑道:“黄大哥,你趁着大雨方能将我带来,想必也是料定了这种雨天宫里的侍卫必然松懈了许多,下一次再来,谈何容易啊!”
太医讪讪一笑,摸摸头:“要不,还是照老方法,我找个机会过来帮你挖。”
蔚缌摇头:“我既已来了,如何还能不看一看。”他轻轻蹙起了眉:“只不过。。。。。。若是土里埋了什么古怪物事,还望黄大哥不要奇怪。”
黄需莫名其妙瞧了他一眼:“古怪物事,能有什么古怪物事?”太傅也不是个很古怪的人啊?那样淡若清风的人能有什么古怪的遗物?
少年心想,弟弟与卓师兄的尸骨,这还不古怪吗?一会儿若能挖出来,还得想个好的托辞把这位精明的太医糊弄过去才行。
黄需见蔚缌一昧坚持,也不再多劝,起身在附近晃悠了一圈,回来手上拿了两根粗粗的木桩,递了一根给蔚缌时表情带着几分得意:“这儿居然还能找着这东西,给,用这个挖。”
蔚缌感激地冲着他点了点头,接过木桩开始抠挖松软的泥土。
黄需蹲下身,帮着他一起挖了起来,两人距离很近,两把伞渐渐歪斜,慢慢靠拢在一起。
第二十章
翻过的土质本就松软,又经过一场瓢泼大雨,使得烂泥更加容易被大块大块地挖出来,二人很块便挖出了一个深而宽的大坑。
可惜的是,坑里什么也没有!
蔚缌不死心,拿了木桩继续挖,不仅挖得更深,而且将周围的泥土一并挖出坑外。黄需见他抿着嘴的固执模样,不愿多劝,陪着他一起继续挖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蔚缌的伞早已歪倒在地,白皙的脸颊上挂着清幽幽的水珠。黄需本想掏出丝帕替他擦拭,却忘了自己也是满手泥污,丝帕刚掏出来,便被手抹得黑一块白一块,只得放弃地随手扔在泥地里。
不知道又挖了多久,仍是什么都不曾见着,黄需抬头看看天色,正想说不早了,回去吧。。。。。。目光却蓦然凝住。
离二人不过三尺的距离,方荀静静地站着,身后不见一名侍卫或宫人跟随,长袍没有撩,裤管没有卷,黄软缎的鞋面、裤脚沾满了泥污,玉冠束在头顶上,冠边犹自滴着水珠,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狼狈,只俊朗的容颜带着一股沈肃之气。
黄需一屁股坐倒,险些摔进自己挖的坑里:“陛。。。。。。陛下。。。。。。”一只手扯住了旁边蔚缌的衣角。
方荀冷冷清清地看着他,抿着嘴唇一语不发。
少年并不曾发现皇帝,却感觉到太医拉扯着自己的衣角,心下一喜:“黄大哥,你挖到。。。。。。”声音倏然顿住。
方荀的目光从太医身上转向蔚缌:“缌缌,你与黄需在这儿找什么?”
少年愣了愣,眼前的皇帝让他产生从未有过的陌生感,一动不动的站立、平和的语调、清冷的眸子,毫无表情带着点微白的脸色。。。。。。少年觉得有些无措,扶着黄需慢慢站起:“陛下。。。。。。”
方荀看着他:“你是他的什么人?”
话里的他是谁,三人心知肚明。黄需别过脸去,蔚缌叹了口气:“你没有让人查一查我的身世吗?”
方荀的眼眸中终于起了一点情绪:“你也姓蔚。。。。。。”
蔚缌勉强笑了笑:“你想到了什么?”
皇帝慢腾腾地开口:“没听说他还有别的子嗣!”
蔚缌苦笑:“我是凭空冒出来的。。。。。。”忽地睁大双眼:“你。。。。。。你知道。。。。。。”
方荀仍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除非朕不想去查,否则,这世上不会有朕不知道的事情。”
少年愣了愣,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自己一直不曾告诉方荀自己的身世,而他也一直不知道,他对自己。。。。。。看来确实很尊重。。。。。。
面对着这样的人,蔚缌忽然不想隐瞒了:“他是我的义父。”
方荀微怔,目光重又转向一旁有些惴惴不安的太医:“黄需,你一开始就知道缌缌是他的义子么?”
到这会儿,提点大人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在蔚缌将话拦了过去:“黄大哥不知道,是我再三央求黄大哥带我来这儿的。”
其实他这个谎话很不高明,到这儿来也便罢了,两个人蹲在地上挖泥是哪门子的道理呢?要说蔚缌是有心,那黄需为什么会跟着他无聊地挖泥?提点大人就算再孩子气,也不至于玩这种三岁小孩才会玩的游戏。
可方荀不想问,也不想关心黄需是否有所隐瞒,只仰首向天默然半晌,缓缓道:“他带走了父皇,如今,朕又被他的儿子。。。。。。”
话只说了一半,皇帝转过身去:“走吧!你要找的不在这里。”
蔚缌拉着黄需紧紧跟上:“方荀。。。。。。”
皇帝听他喊出自己的名字,不免又喜又悲,低声道:“你全身都湿了,回去洗个澡休息休息,莫要再生病!至于你要找的。。。。。。过几日,朕带你去!”
少年愣了愣,听他这话,看来弟弟和卓乐的尸骨并没有被随便处理,皇帝定是有所安排了。忽然起了些懊恼,早知如此应该直接询问方荀,或许到现在都已经将遗骨迎上云岫了。
皇帝走得不快,一步一步下脚似乎很沉重,路边偶有侍卫宫女太监遇着行礼也是不理不睬,蔚缌与黄需跟在后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讲。
磨磨蹭蹭回到水庭,早有太监打来了热水,蔚缌独自进浴房洗了个澡,再出来时便见皇帝换了身衣服坐在窗前,黄需却不见身影,想来方荀将他遣走了。
皇帝的脸色仍然带着几分苍白,神情有些憔悴。蔚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静静地注视了半晌,方才慢慢踱进去,关紧门,径直走到窗前:“陛下!”
方荀转了转目光:“朕想过很多,却从不曾想过你与他竟然会有关系!你的身世,晏弟知道吗?”
蔚缌眼睛一眨不眨:“大哥不太清楚,我没有向他提起过。”
方荀望着他,眸中掠过一抹痛楚:“大哥。。。。。。前次你向朕询问永安梅林之事,朕本起了些疑心,只是其后你大病不起,朕。。。。。。缌缌,你与他并不相像。”
蔚缌笑笑:“我只是他的义子,并非亲生,哪来相像之处?”
方荀垂了垂眼眸:“说得也是,是朕糊涂了。。。。。。”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悲哀。
这样脆弱的皇帝蔚缌是首次看到,心头莫名软绵绵的,居然低声下气地说着:“陛下封闭永安、移出梅林,全是因为义父吗?”
方荀一只手撑着桌面慢慢站起:“也是,也不是。只不过是年少时的执念罢了!缌缌,你不要再去那地方了,过几日朕带你去瞧瞧那。。。。。。那孩子。。。。。。”
蔚缌看着他向门口走去:“移林后你将他重新葬了?”
皇帝一只手伸向木栅:“他总是皇家的骨肉,朕将他葬入了皇陵。”
少年愣了愣,忽然大声道:“谢谢你!”
方荀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不再说话,自行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蔚缌立在窗口怔怔凝望,皇帝的背影再不似以往一般意气风发,默默地散出一股阴郁之气,瞧得他心口微微一凉,方荀这是怎么了?难道义父在他的记忆中是十分灰暗的吗?
长廊的拐弯处,有个人向方荀规规矩矩地行礼,皇帝视若无睹地绕开,那人一只手托着碗,一只手摸摸后脑勺,若有所思地往水榭的方向走来。
蔚缌上前开了门:“黄大哥!”
太医飞快地跑进,将药碗递到少年手中:“喝了,适才淋了雨,不要再生病。”回身关紧房门。
少年感激地笑了笑:“谢谢黄大哥。”托了碗送到嘴边。
黄需闲闲地坐倒在椅子上:“别谢我!你洗澡的时候,陛下命我去煎了这碗药来。我说小美人啊,陛下对你的情意比之当年先帝对太傅,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蔚缌顿了顿,依着窗坐下,默默地饮尽苦兮兮的汤药,将空碗搁在案头上:“在云岫,每个人都对方炫很生气,可是后来。。。。。。”
他没有把话说完,黄需却已明白了:“其实先帝去世前真是非常可怜,有一次我去给他诊脉,发现他的手腕直至上肘处全是刀伤,当时的总管公公告诉我这是先帝自己割的。”
蔚缌没有接话,这些细节云岫山庄人人都知道,方炫灰飞烟灭后,爹爹带自己去看义父,说的话只有一句:“或许方炫的魂魄已飞到了师叔身边。”
当年的事究竟谁对谁错已没有必要再去分辩,人死万事空,便有再多的纠缠也随着人间的沧桑变幻烟消云散了。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方荀带着些恍惚来到御书房,门前侯立着的一众太监宫人看出皇帝脸色不善,俱都不敢吱声,苏文推开御书房的大门,恭恭敬敬地跟着皇帝走了进去。
方才本是随同皇帝前去水榭探望蔚公子,谁知到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