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祖娥拿着扫把正在扫地,扫去地上的杂物,却忽见一个尼姑走来。见她手里端着一碗汤药,李祖娥便停下手里的活儿,生怕灰尘落到碗里。
尼姑上前道:“干活这么久累了吧?大冷天的可别冻着,要是染上风寒就麻烦了。”
“我干完这些活儿,一会儿就去休息。”李祖娥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药,说道:“难胜的病总时好时坏,都治了这么久,也不知何时才能痊愈?眼看她越发病重,我真怕难胜撑不过去……”
尼姑轻声道:“人都要走到这一步。别说是她,便是天子也是如此,就如刚离世的太上皇帝,最终还是逃不过这种劫数。”
李祖娥听她说着,面色依旧平静。
旧愁未去更添新愁,旧恨未除再添新恨。这个男子虽然带给她太多的愁与恨,但是他的离去,却只留给她无尽的迷茫,还有疑惑。
从河清元年冬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年。在这六年时间里,一个沉湎于酒色歌舞,一个过着清净安宁的日子,曾经在一个世界的两个人,后来却都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
想及此,李祖娥不禁感叹:“时光飞逝,真是过得太快了!”
尼姑似是没听清她说的话,很快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李祖娥牵强地笑了笑,“没什么。你不是要给难胜送药吗,快进去吧,不然就要凉了。”
尼姑没有再多问,只向她微笑点头,行至李难胜的房间,将那碗汤药端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乱世红颜
现在高湛已死,那些曾经得宠的嫔御在宫里也就失去了一个靠山。太后胡氏善妒,早已对这些女子心怀不满。如今天子驾崩,对于她而言无非是除掉那些宠妃的好时机。
胡氏不久便来到马嫔的宫殿,还带了几名随身侍女,看这阵势想必是来为难她的。
胡氏坐在榻上,冷冷地看着马嫔,似笑非笑道:“还真是个美人,难怪太上皇帝生前如此宠爱你,还甘愿死于你的温柔乡中。”
马嫔连忙解释:“不是的,事情并非如此,太上皇帝的离世与妾身无关……”
“无关?难道,当时上皇的身边还有别人吗?”
马嫔哑口无言,轻轻低下头,再无半句话。
胡氏冷声道:“既然太上皇帝那么喜欢你,那你就随他去吧……”
马嫔忽然抬头看她,面露惊恐,口中连连大叫:“不,我不去,我不去!”
“陪伴在他的身边,获得他的宠爱,不一直是你的愿望吗!既如此,那我就成全你,满足你的心愿,让你在地下继续侍奉先帝。不过,看在你伺候过先帝的份上,就留你个全尸,赶紧随他上路吧!”说着,就让一名侍女拿着三尺白绫走到马嫔面前。
马嫔瞪大了双眼,一脸惊惧,继续大叫道:“我不去,我不要去……”
胡氏面色极冷,怒道:“去不去可由不得你!”
语毕,立即命左右将她紧紧抓住。马嫔无法动弹,唯有大声哭泣着:“不要,我不要去,放开我,放开我……”
一名年长的婢女不顾她的哀嚎,很快上前将手里的三尺白绫套在马嫔的脖子,狠狠地勒住了她,直到断气方才松开。
胡氏见她的身体倒在地上,面露一丝不可察觉的笑,心里极为畅快。
王卢二嫔听闻马嫔被害,心里不由胆怯起来。想到多年前胡氏愤恨的眼神,便知道她必定会来这里,不可能放过自己。
果不其然,马嫔离世不久,胡氏就派人来到大殿命二人自尽。
王嫔和卢嫔两人啼哭不止,吓得脸色惨白,不肯领死。
正巧这时,门外走来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身着一袭绯袍,缓缓迈入大殿。
二嫔见他来此,便立刻跑去跪在他面前,哭着恳求,连呼救命。
高纬毕竟年幼,看不惯这种场面,见她们二人哭哭啼啼、悲惨的模样,也不愿就这样离去。
他看向身侧的婢女,上前阻止道:“这是在干什么?父亲尸骨未寒,就开始拿他喜爱的嫔御开刀。你们若行此举,让他知道了,心里岂不难过。”
一位侍女恭恭敬敬地道:“奴婢只是奉太后的命令行事……”
话音未毕,高纬就说:“既然如此,那这事我会明确告诉给母后,至于你们就且先回去吧。”
侍女面有难色,“可是陛下……”
“回去吧!”高纬淡淡地道出三个字。
侍女无奈,只得移步离殿。
王嫔见她们离去,便上前对高纬说:“恳请陛下让妾等离开齐宫,出宫外避难。妾等一定永世不忘陛下的大恩大德。”说着,二嫔皆跪在地上向他磕了个头。
他最终答应了二人的要求,允许她们尽快携衣物离开。
胡氏虽然听说二嫔逃出皇宫,却没有为难儿子,只是冷笑:“父子就是父子,确有相似之处,对待女人总是很心软。”
和士开问道:“太后要不要臣派人去追赶她们,然后……”
胡氏知他言下何意,思量半晌,方道:“既然圣上不希望我为难王嫔和卢嫔,那就随她们去吧,没必要为了两个人而毁了母子间的感情。”
既听她这么讲,和士开也就不多言。
胡氏旋即叹道:“花开一瞬,绚烂一时,便是那掌上起舞的赵飞燕、昭信后李氏也曾受到过冷落。可叹帝王薄情,红颜薄命,只为享尽一世尊荣,富贵圣宠,可是到最后等待自己的却是孤独凋零,一切终成云烟。当真是可悲可笑!”
高湛离世数月后,胡氏便来到妙胜尼寺。李祖娥心里自是不解,按理说,既然已在寺庙为尼,就与宫里的人没有多少瓜葛,可是今日,胡氏却亲自来到了妙胜寺。想起马嫔遇害,李祖娥就觉得不安起来。
胡氏静静地站在大殿,抬首望向佛主,及至听见李祖娥走至身后,向她行礼,唤了一声“太后”才转身将目光投向她。
李祖娥虽然知道她早已来到这里,却还是有些惊讶,“不知太后来妙胜寺找祖娥,有何贵干?”
见她面露胆怯之色,胡氏便笑道:“放心,我不是来要你的性命。我若是真想要你的命,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了。”
李祖娥微微低眸,依旧不言不语。
胡氏又道:“李祖娥,我是恨你,但是我也很可怜你。你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可惜生不逢时,又嫁进高家,饱受摧残。你我同样身为女子,生于乱世,都是身不由己。”
李祖娥道:“我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尤其我的儿女离开我的那一瞬间。女儿是我害死的,殷儿和绍德也是因我而被害。祖娥自知罪孽深重,所以也不会再有其他想法,只愿在青灯古佛中了此余生。”
“即便有什么想法,也无力了吧?”
李祖娥不知如何回答,再次低头不语。
胡氏接着言道:“李祖娥,你虽然不幸,却也是幸运的。若是你还在宫中,想必我们还会是敌人……,你明白吗?”
虽然胡氏的话只说到一半,但是她的心里却十分明了,“祖娥明白。”
李祖娥曾经在宫里,胡氏对她说过十分难听刺耳的话,可是现在,她们二人却像普通妯娌一样闲谈。不过李祖娥还是感觉到,从她的话里带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李祖娥又道:“如今,武成帝已经离开人世,太后又何必为此而耿耿于怀,为难别人呢?”
胡氏自然清楚她指的是谁,冷冷问道:“你在指责我?”
“祖娥不敢。”她忙道。
“我曾经就说过,我不是你,所以我的想法不可能与你相同。”胡氏一直在看着李祖娥,见她说到高湛时一副淡然的神情,便出言说了一句:“听说太上皇帝驾崩,你好像一点也不难过。”
李祖娥面色淡然,缓缓道:“人总是要走的,有谁能够永远待在这个尘世呢。”
世间有情,却也无情。
曾经李祖娥认为他是丈夫的九弟,自然也是自己的九弟,她愿意像对待亲弟弟那样照顾他,关心他。直至见他来到昭信宫,又为他产下一女,她却不知道该将自己放在什么样的位置。现在即便听见高湛离世的消息,她也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面对,又该为谁而哭。
作者有话要说:
☆、病逝
李难胜的病情一直时好时坏,用药度日,到现在过了数年不仅不见好转,反而更加严重。
武平元年,即公元570年,五月仲夏,李难胜病况加重,终是无法治愈。
连续几个月,她一直躺在床上养病,甚至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作为寺里唯一的亲人和依靠,李祖娥一直在尽心照顾这个侄女,但是经过这几年,她心里清楚,李难胜确实时日无多了。
眼看她渐渐憔悴,形容也越发消瘦,李祖娥便越发觉得难过,却又不愿在她面前流露半分悲伤。
李难胜安安静静地躺在病榻上,正在沉睡,不一时,突然大哭大叫起来,嘴里连连喊着:“正道,正道……”
虽然这一叫声李祖娥听了多次,但每一次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刺进她的胸口,使内心阵阵疼痛。
李祖娥上前唤着她的名字,想要把她叫醒。李难胜猛地睁开双眼,流下的泪水与汗水融在一起,面带一丝惊恐,口中依旧大叫不止:“姑母,我看见正道了,看到有人掐住他的脖子,活活被人勒死,我还看见他倒在地上。他好可怜,好无助……”
听见她的话,李祖娥已泣不成声,过了半晌,才道:“是你想得太多了,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已……”
“是梦吗?”李难胜的脸上都是泪水,点点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姑母,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李祖娥根本无法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含泪看着她的面庞。
她一直呆在李难胜的身边,守了一夜,及至第二日清晨才看见她再次睁眼。
李难胜轻轻唤了一声“姑母”。李祖娥闻言起身,快步向她走来,关切地问:“醒啦!肚子饿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