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害我的儿子,从今以后,你就随侍女住在一起。行了,你也别在这儿待着了,免得碍人眼。”
面对李母的冷言冷语,冯小怜没有说出一句顶撞的话,因为她不敢,可是时间一长,面对整日的辛苦劳作,她开始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了。
一身粗衣,两餐粗食,冯小怜现在的生活已不同从前,可以说与府里卑微的下人相比没有任何区别。
“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冯小怜如今是深有体会。可是相比之下,当年的戚夫人虽然与爱子相隔千里,好歹有个人可以依靠,而自己现在的处境,却只能用“孤苦无依”四个字来形容。
虽然她今天和往日一样还在劳作,却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冯小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还要忍受别人的谩骂和侮辱,难道自己活着就是为了让人羞辱的吗?她不甘心,不服气!
自从得到帝王的宠爱,她认为自己不会再过伺候人、让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谁曾想却落到这样悲惨的地步。
人世间毕竟是冷漠的,没有谁会在意谁的感受。府里所有人即便看到冯小怜现在的处境,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肯为她伸出一只手,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经过这么久的忍耐,冯小怜终于受不了了。她突然将舂杵扔在地上,周围一起劳作的下人听到一阵清晰震耳的响动,便纷纷将目光投向冯小怜,只见她面露不快,眼里尽是愤恨。
这时候已经有人向李氏的房门而去,告诉了看到的情景。过了不久,冯小怜就见李氏朝自己走来,以一种主人看待婢女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显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随后,她听见李氏对房里的下人们说:“都出去吧。”
众人依命离去,只剩下冯小怜和李氏在房里。
李氏走到她面前,冷笑道:“在这儿还想耍脾气,以为在齐国的宫里呢。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为什么会待在这里,为什么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因为你嫉妒我!”
“你说什么?”李氏的眼里有愠怒,还有一丝惊讶,显然她没想到落到这部田地的冯小怜,竟会说出这种话。
“我不过说了实话。”冯小怜显得极其傲慢,言语中带着无比的嘲讽,“我虽然出身不如你,但是我拥有的资本你却没有,我拥有过的东西你也从未得到过。我拥有你丈夫的宠爱,便是一代帝王也对我倾心。试问,这世上有多少女人,得到过我这样的殊宠。”
冯小怜说着,一直在李氏面前走来走去,尽显自己与生俱来的美貌,以及作为女人得到的其他优越的资本。虽然她穿的不再是绫罗绸缎,布衣上沾了些灰尘,头发也略微散乱,却仍是盖不住那张娇媚的容颜。
“后世之人将我比作褒后也好,比作妺喜也罢,生前能够得到这些荣耀,便是背负千载骂名,也没有任何遗憾。而你,不过是个整日在空房里抹泪的可怜虫……”
李氏大怒作色,叫道:“你给我住口!”
“怎么,我说到你的痛处了?那个斥责你、连临死都不愿多看你一眼的丈夫,就是任我摆布的婴儿。明媒正娶能怎样,夫妻情深又能怎样,男人就是男人,本性都是一样的,到最后还不是成了个可悲的女人,一个失败的代王妃!”
冯小怜不仅用言语来讽刺侮辱她,还大笑不止。这彻底地把李氏给激怒了,气得她浑身都在发抖。
她始终弄不明白,世界这么大,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妖精。诗上说“赫赫宗周,褒姒灭之”,莫非,这人是为了灭齐国而生的?
李氏怒视她半晌,想用言语还击,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愤然离去。
冯小怜一直狂笑不止,及至见李氏走远,那一阵阵得意的笑声,转瞬变为凄厉的哭嚎。她突然跪在地上,任由泪水涌出,无所顾忌地痛哭起来。
李氏和李母二人并没有立刻要冯小怜的命,而是决定将她关在暗房,而冯小怜也很清楚,自她顶撞了李氏以后,这种婢女都不如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暗房里结了很多蜘蛛网,积了不少灰尘,地上堆满了稻草,因为穿得单薄,所以冯小怜坐在稻草上面只觉得扎人,很不自在。
天色已黑,她一个人被关在黑暗不见光的房内。突然间,闻得一阵吱吱声传来,一听就知道是老鼠。想到自己跟老鼠待在一起,还有可能离自己很近就觉得非常害怕,将整个身子蜷缩了起来,几乎忘记方才坐在稻草上的不适应感。
冯小怜直到困得不行才睡下。在梦中,她回到了齐宫,再次走进那座华丽的隆基堂,看见熟悉又久违的身影。这个身影,这个人,她梦见了很多次,却没有这一次这样真实。
“小怜,你怕死吗?”她又听见他说:“我想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不怕死的。死虽可怕,但最可怕的却是孤独死去,身边没有一个人。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一番相似的言语,使冯小怜羞愧万分,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
她依旧清晰地记得自己对他曾诺过的话,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会随他而去,与他同生,也会共死;他毫不怀疑,相信了她,但是最后冯小怜却做出让他失望的选择。
过去她一直受宠,认为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如今回想起来才知道情的珍贵。
想到这些,心下便暗暗地说:“得帝王真情至此,作为女子,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她再次将头抬起,却看不见高纬的身影,于是四处张望着,口内不停地唤道:“仁纲……”
冯小怜猛地睁开双眼,却见自己还待在冷冰冰、阴深深的暗房里,没有高床软枕,更不见梦中人陪伴在身边。她只觉一阵失落,这种感觉已经压盖了大半恐惧。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看见几名侍女随李母走向她,“冯小怜,你该上路了。”
不由分说,两个侍女上前拉住冯小怜的胳膊,另一个女子依李母的命令手里拿着一瓶鸩药走向冯小怜。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因为房间太小,右侧的侍女被冯小怜这么一甩肩膀就磕到了墙壁,使她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冯小怜再次用力挣扎,终于甩开两侧的侍女,很快向房门跑去,直接跑到对着房门的水池。她站在池边,忽而转身看向她们,纵声道:“都别过来,谁要是再敢上前一步,我就跟她同归于尽!”
众人不敢再走近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冯小怜转而看向李母,脸上没有显露一点点的恐慌,也没有一句求饶:“我知道你要为你的女儿报仇,我现在就给你一个交代,也给你女儿一个交代。不过在这之前我要说,我不是祸水,不要把男人的责任推到我的身上,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最后四个字说得十分响亮,似在宣泄。
李母依旧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冯小怜再次回身,低头静静地看着水面。回想过去那些年自己就像礼物一样被人送来送去,到如今,便是死也无法自己做主,任由他人来操控。
离太阳升起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只可惜她是看不见了。
如果人在绝望中能看到希望,也就无惧死亡。此刻她才发现,其实死并非如自己想象得那么可怕。
冯小怜虽然做了最后一次挣扎,却还是纵身跳入池中。在此刻,她生前一切的殊宠与荣耀,都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而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恍如一梦
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鸟啭之声幽幽入耳。
李祖娥行至一颗桃花树下,将一枝桃花夹在两指之间,又低头看了看满地落花,轻轻一叹,“这些花瓣纷纷落在地上,都随风飘走了,也不知会飘到哪里?”
“能飘到哪里,自然是各自散了,去了她们该去的地方。”杨坚走到她身后,忽然开口。
李祖娥转身看他,微微行了一礼,口中轻唤:“陛下。”
杨坚笑问道:“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还发出如此叹息?”
“祖娥只是感慨女子的芳华,随着岁月悄然逝去,一去不复返。女子就像这些桃花,美过也绚烂过,直到枯萎凋零,又有谁还会记得她们曾经的样子?现在是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
“有聚有散,这便是人生。人的生与死,从开始到结束都是注定的。人生也是无奈的,很多事情自己无法做出选择,更无法选择自己的去和留,可笑又可悲的是每个人却要时常面临选择。”杨坚说道,“四季轮回不变,世间万物生灵却有始有终,就好比深秋时的叶子,即使你不愿让它落下,它也终是落了,这便是它的命运。从嫩绿到枯黄再到凋零,都是一个过程。只是最让人心痛的,是那些还没有等到枯黄就已经凋零,饱受风雨的摧残,是这个世间根本就留不住的。”
李祖娥道:“在花开最绚烂的时候离去,永远停留在最美的时刻,也是很好的。就像方才说的,花儿再美,再绚烂,迟早都会枯萎凋零。那时新花盛开,满园馨香,谁又会在意那些遍地的残花呢!”
“美与不美,不单单只在外表。想想历史上有多少美人,甚至祸国的美人,可是千百年后又有谁知道她们的模样,不过是从史书上了解一些关于她们的作风罢了。而那些有气节的传奇女子,虽然只在史书上留下短短一笔,却也令后人心生敬佩之情。难道,这不是一种美吗?”
李祖娥微笑点头。杨坚又道:“不过说到这里,我想倒是在想,虽然现在君临天下,拥有无上尊荣,但是对于我的一切做法,却不知后世之人又会如何评说?”
“祖娥常听皇后讲,但凡千古风流人物,都是很矛盾的,有对也有错,有功也有过,陛下又何必多想呢。”
“这话听着倒有点意思。”杨坚笑问道:“她还对你说过些什么?”
“皇后还说过,齐神武皇帝、周文帝(宇文泰)、周武帝,他们虽然都是英杰枭雄,但在有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