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纠缠
白云暖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头。哥哥的事情有了解决的方法,雨墨的陷害又没有得逞,她终于卸下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重担,香香地睡了一夜。
醒来时,但见冬日的阳光明媚地射进窗子,投在窗前的小书案上。
白云暖伸伸懒腰,喊了声“心砚”。
心砚端着洗脸水,推门走了进来。
“小姐,昨儿终于好睡,没有失眠了。”心砚一边伺候白云暖梳洗一边道。她的眼睛肿肿的,还有很深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我倒是能安眠了,你呢?昨晚没睡好么?”
“没有的事。”心砚瑟瑟地笑。
白云暖拿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道:“你跟了我这么久,什么事情能瞒过我?昨晚不仅失眠,还哭了吧?”
心砚见被小姐说中,一脸羞赧。雨墨因为白天的事情被夫人遣回了洛县白家,她昨夜躺在床上一直想着雨墨的事便越想越睡不着。妹妹到底怎么了,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先是偷了小姐的花簪子,此番又在老爷夫人跟前摆了小姐一道,以后在白家的日子可如何过啊?越想越沉重,翻来覆去直到寅时才入睡。
白云暖洗漱完毕,梳妆整齐,见心砚心事重重,愁眉不展,便道:“你不要再为雨墨担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更何况是妹妹?她有她自己的命数。”
正说着,白姜氏进来了,她身边真娘端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白云暖的早餐。春笋、水芹等小菜,半碗小粥,两块米糕。
白云暖和心砚忙上前请安。
白姜氏瞥了心砚一眼,因为雨墨的事她看心砚的眼光也带了色,道:“心砚你先出去。”
心砚知道夫人因为妹妹的事迁怒自己,不敢停留,行了礼便轻轻退了下去。
白云暖道:“母亲,雨墨的错和心砚没关系,心砚对女儿还是忠心耿耿,体贴入微的。”
“同一个父母生的,不能不防。”母亲看白云暖的眼神充满了担心,“真不想阿暖当初的善心给自己埋下隐患。”
白云暖心头一紧,前世自己的确是引狼入室了,这一世,她又怎么会给坏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真娘将托盘放到桌上,道:“小姐,夫人这也是为你好。你没见昨儿个心砚为了雨墨又是哭又是求的吗?心砚虽然是个知道感恩的,但雨墨到底是她妹妹,主仆情未必抵得过骨肉情。依我见,元宵过后,回到白府,夫人重新给小姐选个得力的丫鬟便是。”
白云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道:“今儿个起得晚了,真有些饿,还是赶紧吃早餐吧。”
遂坐到桌旁用餐,白姜氏和真娘相视一笑,眼里含满宠溺。
*************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
琴官从南厢房里走了出来,穿过内殿,向东边园子而去。
初春的寒不似腊月那般决烈,但依旧寒人肺腑。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摸摸冰凉的面颊,踏着外头广场上喧天的锣鼓声疾步走着。
今天是章家还愿大戏的最后一日。下午原该是他上场,但他推脱身子不舒服让戏班其他小旦顶了场。
寺院里的僧人都在大殿做晚课,其他闲杂人等只在外头看戏,没人晓得他正揣着一颗畸形萌动的少女心去找白振轩。
东边园子里空无一人,只有白振轩的琴声玉盘落珠般从厢房内传出来。
琴官听着那琤琮的琴声,不禁踏着小旦的台步,女态毕露。
这个傻瓜,恁你琴艺再高又如何?你不知元宵那场雅奏终要由我取而代之的呀!
白振轩正在奏曲,全神贯注,人曲合一,仿佛自己就是那度香主人。忽听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问是谁,又不见答,便停了琴,起身去开门。
见琴官穿着青布直裰,头上插着红玉簪子,含羞而笑,亭亭立在门外,白振轩吃了一惊。
“琴官,你怎么来了?”
“不请自来,可有热茶待我?”
白振轩一怔,只好把琴官让进屋里,他不关门,琴官却随手把门带上了。
白振轩没法只好去桌上倒了一杯热茶给琴官,“喏,松塔刚刚送来的,还是滚热的,你小心烫。”
白振轩只是随口客气,琴官却视作关心,登时满身满心的感动,一股幽情艳思就摇荡出来,扭扭捏捏便要来拉白振轩的手,白振轩大咳了几声,松塔便出现在了门外。
松塔推门探进脑袋,问道:“少爷,您有什么要小的去办的?”
白振轩指指琴官道:“把琴相公送回去。”
松塔笑吟吟跑了进来,猫着腰凑在琴官身边道:“琴相公,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天寒地冻的,要不再坐会儿?”松塔正对琴官赔笑着,猛然见他家少爷投过来两道森寒的目光,遂赶紧改了话道,“天寒地冻的,还是去被窝里歇着好。琴相公,让小的送送你。”
松塔的出现让琴官对白振轩的热情被浇了一大盆凉水。
白振轩见琴官冷着脸,却并无动身之意,便道:“琴相公,元宵在即,在下不敢轻慢惠泽大师所托,不能作陪,还请琴相公不要往心里去。只等元宵过了,送走贵客,在下回洛县一定去锦绣班捧琴相公的场。”
琴官听白振轩如此说方才流露了笑意,美目流波,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琴官不甘不愿地随着松塔出了厢房。
白振轩赶紧关了房门,呼出一口气。自己并无断袖的癖好啊,这琴官是将心思错用了人。
于是继续练琴到夜晚。
章家的还愿大戏下了夜场便结束了。
戏班开始整顿行装,连夜回洛县去。正月正是戏班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好几家富户庆寿都请去唱堂会。明儿去的是洛县临近的一户大户人家,家里新得了小公子,百日宴。主人家点名的是琴官,但是章乃春硬生生替琴官推掉了,并和班主交涉了让其他小旦顶替琴官。
戏班走了,章乃春和琴官却留在了南厢房。
*************
白云暖正在厢房内气定神闲地看书。
心砚端了夜宵进来,“小姐,夫人让送来的,你吃了好安歇,夜已深,别熬夜了,后天还要和老爷夫人一起去迎接凌云寺的贵客,趁着这一两日赶紧养精蓄锐先。””
白云暖“唔”了一声,便放下书本去吃夜宵。
见心砚小心翼翼地陪站一边,便笑道:“站着干嘛?坐着陪我。”
心砚却只是站着,怯怯道:“夫人交代要守好本分,好好照顾小姐。”
“现在房里没有夫人,你快坐吧!”
心砚这才坐了,沉默了许久,见她家小姐夜宵吃得津津有味,心情便放松了许多,道:“小姐,告诉你一件事。”
“啥事?”
“章家的还愿大戏也结束了,那章少爷却没有回城,琴官相公也没有回去,你说奇怪不奇怪?”
第十三章 琴官
白振轩打量着章乃春和琴官,他二人也正打量着他。
两下里都在内心赞叹对方。
白振轩给二人斟了热茶,琴官喝了一口,便把茶盅捧在手里。茶水的热度通过茶盅煨着手心,十分舒服。
三人寒暄了几句,便直奔主题。白振轩坐下抚琴,一曲《度香主人》弹毕,满屋子余音袅袅,甚是回味。
章乃春虽是常在戏园子里逛的,却总是只关注相公们的美色,对于琴棋书画并不内行,他道:“要我说白少爷这琴已经弹得出神入化了,怎么还要请琴官指点?”
“琴艺还怕精益求精吗?”白振轩莞尔一笑。
章乃春暗忖,恁你弹得再好,也是没有机会在丞相大人跟前露脸的。
琴官适才听白振轩弹的佳曲,手已痒痒。他走到白振轩身边,白振轩连忙让出了位置。
琴官的手指在琴弦上划出一连串乐音,登时行云流水,满室生香。他带着丝羞涩对白振轩道:“《度香主人》我从未弹过,所以没法和白少爷切磋一二,不如弹些别的曲子供白少爷取个乐子,还请白少爷不要嫌弃。”
“琴相公谦虚了,愿闻雅奏。”
琴官也不推脱,重新给琴弦定调。
这把焦尾古琴是琴中上品,但恐怕闲置得有些年头了,适才听白振轩弹奏时,觉得一三两弦低些,收不紧,他便和了一会儿琴,将一弦、三弦各调慢一徽,再将二、四、五、六、七诸弦,仍用五音调法调好。
接着散挑五,名指按十勾三;散挑三,中指按十勾一,弹了几个《陈抟得道仙翁》,又点了些泛音,弹起《结客少年场》这套琴来。
只见他手指在琴上轻拢慢捻,吟揉绰注,来往牵带,抑扬顿挫,整个人都慷慨激昂的。
白振轩听得入了迷,方知今夜未请错人。琴官虽未弹奏《度香主人》一曲,却已将弹琴之各种技法,情态融合展露无遗。白振轩原就是琴中高手,一点即通,登时是两眼放光,满心顺畅,犹若三伏天吃了冰镇瓜果,整个人都清明无比。
琴官弹好了琴,拿眼斜睨着白振轩,见灯光中白振轩的容貌天下少有,好个白衣秀士,不禁心旌荡漾。
而白振轩猛然见琴官痴痴看着自己,他柳眉贴翠,凤眼斜睃,流波低盼,粉靥娇融,知其长期在戏台上扮演小旦,难免对自己的身份意识错乱,渐渐有了女儿之态,便登时生出反感来。
自己和章乃春之流终究不一样,虽然怜惜琴官才情,但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