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只看见正中那一颗,从前灼亮无比,仅仅三日未曾凝望,此刻忽然惊觉,竟是一片黯然。
沈云舒静静望着那颗不再亮的星,忽然眼中波光粼粼,翻腾着,涌动着,刹那间自眼角溢出,旋即黯淡了下去。一片寂静中,忽有泪垂落,嘭然坠地。
她死了。
荣寿宫中那一番话,似一个恶兆,随后由太子口中证实。听明她来意那一刻,温胜雪看着她微微苍白的脸色,目中露出不忍,说出的话语也格外轻柔,带着些许感叹,似乎也为那个女子感到惋惜。
“那一日,元英太子败在赫连肃手下,太子妃忽然出现在城楼,不顾太子劝阻,从城楼跳下,当场……薨逝。”
那一幕太过短促悲壮,以至于消息传入别国时,只有寥寥几句话,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个心性坚韧刚强的女子,才能那般决然。
然而沈云舒知道,那是一个多么天真纯善的女子,一生平安顺遂,从未遇过悲苦,哪里来的坚韧意志,在跃下城楼之前,她该是怎样的苦痛、绝望,因此才有了那样惨烈的瞬间。
没有人知道,生产后三日,夫君忽然带兵出征,攻打她的国家,那一刻,韶华心痛如被刀剑寸寸碾碎一般——从前百般恩爱,竟抵不过利益当头。
她这一生都活在童话中,到这一刻,所有美好温存都被狠狠撕开,只余淋漓的鲜血,和内里森森的白骨。何其可笑!
于是,她拖着还在月子中的身体,强迫心腹将她带回南轩,带回盛京,亲眼目睹夫君大军侵城,亲眼目睹夫君败于七皇兄枪下。两国交战,她夹在中间,不知该以何立场看待。
到那一刻,她终于明白那一日云舒的话。这许多时光,是她太过愚蠢,是她执迷不悟。她惨然一笑,心中却有灼热的火焰燃烧。
于是,便有了城楼那一幕。烈烈日光下,白衣惨淡,鲜血殷红,可怖的一幕却因为女子安详的面容和纯净的微笑而变得静默美好。
这一生,我终于坚强了一回。
观星楼中,沈云舒仍旧望着那颗黯淡的星。她想起那一年,河岸边,两盏相触的花灯,那个提着裙摆奔跑的少女,额间那朵娇艳欲滴的樱花,以及那句带着微微喘息的,自此铭记一生的话。
“我叫韶华,你叫什么?”
忽然便再次落泪,坠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埃。
恍惚中还是那一日,御花园中,少女望着天空,神色坚定。
“若真有那一天,我会殉国。”
或许从那一刻起,便激发了少女血液深处埋藏的血性,以至于到那一刻,如雷霆般炸开,决然不可抵挡。
第三滴泪,重重落在地上,正合着前两滴,在地上氤氲成一片。
三滴泪,从心中的哀伤而起,自眼眶涌出,落进尘埃里。三滴泪,落尽人间悲喜。三滴泪,遥望一人一生。
泪落,沈云舒微微闭目,这已是她这短短月余时光里,接连失去的第二位重要的人,和玉秀姑姑一样,抵不住这残酷命运,抵不住这冰冷死亡。
良久,她霍然睁眼,眼中寒芒一闪。这世间,阴差阳错从不停歇,造就这许多辛酸悲苦。然而更可怕的是人心,利欲熏心何其可怕,狼心狗肺何其可怕。
黑暗里,沈云舒眼里似浸着冰冷的寒潭,却缓缓勾起唇,微微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自无边夜色里灼然一闪——元英太子!惠帝!
人行走在世上,因着心性不同,因着立场不同,注定强敌环立,如元英太子,如惠帝,还如眼前这位,北冥皇太后。今日荣寿宫中那番话,皇太后明里感叹韶华生死,实则是在警告她,不要选错了路。
当今皇帝并非皇太后所出,皇太后另有一亲子,封为康亲王。北冥皇朝向来皇嗣稀薄,因此立下规矩,立长不立贤。论能力,康亲王犹在皇帝之上,怎甘心屈居人下?
国师地位超然,多年来受到康亲王拉拢,然而久久无果。如今却突降一人,新晋供奉大人,沈云舒,身为国师弟子,她的立场便代表着国师,因此皇太后召见她,并说出那番话。
皇太后荣宠一生,见惯世人趋炎附势,以为这个娇俏天真的少女也和常人一样,威逼利诱一番,便能降服。
然而她未曾想到,这个少女一年前便敢在南轩帝后面前直言拒绝,如今跟随国师学习已久,更是沾染了几分超然之气,并不将皇权看得很高,因此便也不惧。
先是遭遇惠帝追杀,一路辗转流亡,身心俱疲。忽闻挚友身死,悲痛落泪。如今即将再次卷入宫廷争斗,沈云舒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心软的纯真少女,风浪翻涌不息,也将她一颗心打磨得坚韧刚强。
黑夜里,沈云舒霍然起身,朝着无尽星空张开双臂。
天下之大,人心之险,我自岿然不动,万里星河尽在我怀。
------题外话------
写这一章的时候有点纠结,第一次把喜欢的人写死,但这是从一开始就设定好的结局,很久以前就开始铺垫了T^T
☆、第四章 忘年之交
雍都的水很是深,这点在沈云舒初入北冥高层时,太子温胜雪就已经说过。然而参加了几次贵族宴席之后,沈云舒再一次感叹,这水真的很深。
皇帝平庸,康亲王又太过优秀,再加上还有能力出众的太子,北冥朝臣暗中隐隐分成三个派系,彼此相互打压防备,就连宴席上各家女眷所坐位次也要分成三个阵营,背地里互相嘲讽制衡。
沈云舒不在任何一个阵营中,她在长公主下首。长公主温慕仪,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与自家兄长不同,这位公主自小熟读兵书史册,政治直觉敏锐,曾为献帝献过许多计策,百姓受之庇佑多年,在北冥声望很高。
然而先前便说过,北冥女子多养在深闺中,地位低下,只是长公主身份尊贵,自然没人敢训斥其干预国政,但不说,不代表没有不满,终于有一日,群臣爆发,奏章如雪花般飞上先帝案头,长公主被逼远嫁异国。
那一日,长公主一身鲜红嫁衣,于城楼拜别,百姓沉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心中沉闷压抑。七年后,那位驸马染病身亡,长公主回国,却被贵族阶级拦在城外。
百姓的怒火终于被点燃,拐杖、石头、砖块纷纷砸在那些贵族老爷的身上——你们这些贵族老爷,日日剥削平民,长公主那样好的人,却被你们一再排挤,老天爷不罚你们,我们却不能饶过你们!
贵族老爷的娇贵身躯负了伤,望着自己身上流出的血,只觉肝胆俱裂,哪里还顾得上阻拦,纷纷落荒而逃,长公主在百姓欢呼声中入城,高举双臂。
“我,温慕仪,回来了!”
这些事迹在北冥家喻户晓,沈云舒被太子温胜雪灌输了无数政局,自然也不会遗漏这个与众不同的长公主,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她心中很难不喜欢。
恰巧长公主对这个史上第一位供奉大人很是好奇,便在宴会上请了她来。作为宴会主人,长公主理应招待众宾客,然而她与沈云舒一见投缘,便拉了她坐在身侧,自顾自交谈。
大约人的性格气质真的会影响容貌,刚正坚毅的长公主不似一般女子的柔美,而是有些中性化。额头宽大,长眉极浓,眸光如电,鼻梁坚挺,唇色也有些淡,好在皮肤很白,中和了些许英气,勉强也算得上是个美人。
长公主也在端详沈云舒,这位供奉大人虽然长得娇美,一双明眸却是精光内敛,兼有一种云淡风轻的气质,不似寻常女子般软弱,她心中满意,微微点头,沉声问道,“沈大人可会武?”
长公主的声音也似她刚烈的性格一般,利落有致,刚正有力。在北冥所有官员中,只有沈云舒一位女子,长公主自然希望她能在这条路上走远一些,为女人争些光,只是雍都水深,不会些防身之术是不行的。
沈云舒微微一笑,“会一些。”
若是寻常人,大约会赞叹一番,女子会些武艺就已是难得,然而长公主却拧起长眉,微微摇头。
“不够,沈大人若想在雍都官员中爬得更高,必须在武道一途有所建树,起码要像我一般。”
沈云舒愕然,长公主武艺非凡,整个北冥只有寥寥数人能敌,自己幼年体弱,底子不足,又不曾勤加练习,哪里能和她相比?
还未等摇头,长公主已将她肩一拍。
“日后你便时常来我府中,我亲自教导你武艺。虽说国师大人武艺精绝,然而毕竟是男子,真气太烈,并不适合女子学习,我自幼学的便是皇家正统武学,真气温和绵长,于你身体也有裨益。”
此番话一出,已是斩钉截铁,沈云舒苦笑,长公主年近四十,偏偏似年轻人一般活力无限,加上她这般刚强的性格,交流起来很是费尽,实在让人头疼。
然而刚一抬头,忽然望见长公主眼角细密的皱纹,望见她眼下虚浮的眼袋,想起这个一生刚强的公主悲惨的遭遇,到嘴边拒绝的话反而说不出口。
或许并不只是为了教她武艺,而是寂寞太久,无人理解,忽然出现她这么一个相似的异类,一个同样与雍都风气不符的异类,于是才想让她相陪。
沈云舒心中叹口气,这些站在权利顶端的人啊,最是高处不胜寒。旋即抬起头来,缓缓微笑。
“是,云舒打扰了。”
长公主也飒然微笑,笑声很是爽朗奔放,在花园中传出很远。像是相互呼应一般,远处也传来一阵笑声,与长公主的笑声不同,是低沉而中气十足的笑。
听见那笑声,长公主长眉皱起,笑容骤然敛下去,沈云舒朝远处一望,那人正大步走来,蔚蓝色长衫随着身体摆动而飘然浮动,似一汪深沉的湖水,远远看去,只觉深邃寒冷。
还未见其容貌,腰侧龙纹玉佩便已昭示了来人身份——当今皇太后的亲生子,康亲王,那位手握半数军权,权势滔天的亲王。
传闻中此人阴晴不定,残忍嗜杀,沈云舒仔细看去,发现他眉眼间确实有些阴鹜,看人时有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