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麻烦你了,谢谢”
他掏出钱包,翻了翻,包里不剩多少钱了,他叹了一口气往前走,孟秋雨还坐在地上,嘴里自言自语“我的就在桌子上,在桌子上”
“那个,孟秋雨”
“啊?你帮我找到包了?找到了?”
“没有,人家说你没带包出来”
“我带了,我肯定带了,包里有钱呢”
“没有关系,不说了,你上我那儿去行吗?柜子里有新洗的床单,我去实验室”
她突然站起身来,嘴里嘀咕“可以可以,睡哪里都可以”
两人走得很慢,到他宿舍,已经十一点过了,他将她扶到床上,这人喝了酒,又走了一段路,估计也累了,头刚沾到枕头,眼睛就闭上睡着了。蒙头大睡,酒品很好。
十二月的天气,冷了起来,关鹤替她盖上被子,听见她小声的闷哼了几声。鼻息声很重,呼出的气体热乎乎的。他暗自猜想,这人是不是喝了酒,身上发热?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冷风窜进来,屋里仿佛一下子清凉不少。他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毛毯,裹在身上,准备就此熬过这个夜晚,打消了先前要去实验室过夜的想法。这一天过得不轻松,站着做实验做了七八个小时,脑子里的那根弦一直绷得紧紧的。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半夜,突然被呕吐声惊醒,伴着在胃中消化过半的食物残渣味和酒精味,半夜乍醒的反应往往迟钝,他脑子空白,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他开了灯,见孟秋雨上半身伏在地上,脸朝地板伏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污秽不堪,脸上,头发里,全是。嘴里还在发出胃痉挛的声音。他的第一反应是吓一大跳,他仍清楚的记得大三时有一位日本的同学也因醉酒后无人看管,半夜呕吐,被自己的呕吐物卡住,窒息身亡的事情。也正是这件事,他从不喝醉酒,也不愿意和酗酒的人做朋友。
他小心翼翼的将神情恍惚的她拉起来,想扶她坐到椅子上,根本坐不稳。他只好让她卧在床上,清理了地板上的脏东西,打开所有的窗户,又将她扶到洗手间,打开花洒,让她低头冲洗她的脸和头发,她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流惊到,身体轻微的颤抖了一下,猛的直起腰,湿头发将站在她身后的关鹤胸前的睡衣浸湿了一大块。且因他一只手扶着她,稳着她的身体,一只手握着花洒,根本冲不干净,两个人身上都湿了。他看着女人仿佛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朦胧表情,心里又烦燥又着急。心一横,索性将花洒固定在头上,两人站在花酒下,一只手扶她,一只手取了香皂,彻彻底底的将她的头发,脸,和脖子洗了好几遍。秋雨被呛了好几口水,不住的咳嗽。
关鹤拍拍她的脸,“孟秋雨,孟秋雨,醒醒,你身上全湿了,你自己在里面冲个凉,行吗?行不行?能不能站稳?”也不知道她清醒了几分,只见长头发乱草似的耷拉在额前,眼睛半睁开了,轻轻的点了点头。他又交待一句“站稳了,别摔倒,听见吗?衣服我给你放在门外面”
他混身也湿透了,干脆脱掉了上衣,找了浴巾裹住下身,在衣柜里找了套自己的睡衣放在门外的凳子上。等着她洗完澡。哗哗的水声一直没停,半个小时,四十分钟,一个小时过去,他连床单都已换好,里头的人仍旧没有动静。他走到门边,敲了敲,问“孟秋雨,你洗完了吗?”
没有人回答。
又问了一句“你洗完了吗?”这回倒了有了动静,‘啪’一声闷响。他赶忙冲进去,孟秋雨衣服也未脱,仰倒在地板上,被花洒里的水呛得一个劲的咳嗽。他关了水,将她抱起来,用浴巾裹起来抱到床上。他一手叉腰,一手拽自己的头发,绕着床转了好几圈。终于鼓起勇气,将头歪到一边,开始替她脱掉湿衣服。不知道是衣服难脱还是什么缘故,关鹤身上一直在冒汗。等脱下衣服,他替她拉上被子,又取了吹风机将她湿哒哒的头发吹干。他做这些的时候,只有手指触碰到她温乎乎的皮肤,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时候有短暂的激动。他承认,自己无数次梦想过这个时刻,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不是这种时候。女人睡得很沉,水指头被水泡得发白。
关鹤洗了个澡,睡意全无,将湿衣服扔进洗衣机,打开台灯想看看报告,那些文字在眼前如同积木般拆了合合了拆,怎么看也看不进去。他抓了抓头发,戴上眼镜将椅子拖到窗边,点了一根烟。午夜的东京城仍有闪亮的灯火,东京塔在深蓝色的天幕里闪耀。空气干冷,要下雪了。他回头打量在夜色里沉睡的人,女人熟睡的容颜渐渐被自己吐出的烟雾掩住。
天渐渐亮了,孟秋雨醒来时只见穿深色长睡袍的男人伏在书桌上。她从床上坐起来,打量了四周,迟疑的叫了一声“关鹤”男人惊醒,揉着眼睛说“你醒了?”
秋雨不知所措,问“我怎么到你这儿来了?”
“昨天我从实验室出来,晚了,上外找东西吃,就是在那个,由纪家,碰到你喝醉了”
孟秋雨哦了一声。
关鹤问“怎么喝那么多酒?你男朋友呢?”
她不说话。
“吵架了?”
“没有”
“那是怎么了?”
秋雨不回答,呆了一会儿,表情平静的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人这一辈子,到底能爱多少人呢?”
“什么?”
“以前啊,我不相信缘份这两个字,太虚幻,太难以捉摸,人们没有办法求证的事情,都推给这两个字”
关鹤沉默的望着她“跟男朋友分手了?”
“没有”,又故作轻松的说道“有吃的吗?要饿死了”
关鹤起身,戴上眼镜,镜片挡不住两个乌青的眼框。他打开冰箱门,告诉她说“只有一些面包和半瓶牛奶,要吃吗?”
秋雨掀开被子,要站起身,关鹤连忙伸手“别,你别起来”
秋雨低头看看,身上套着宽松的交叉式男睡袍,睡袍里没有穿其它的。
她觉得脚下的血都往脸上涌,“这,这是谁的?你的?”
“你别多想,昨天你吐了,脸上头发上全是,我给你清理了一下”他慌慌张张的辩说,脑子里又涌现她不着衣衫的身体。他又开始结巴“衣,衣服我给你洗了晾上了,干了你换自己的吧”
秋雨的头越埋越低。房间里静得可以听见风声掀动书页。
关鹤热了牛奶和面包,端了过来,递给她“你,你吃”
“你吃什么?”
“我不饿,一会儿再说”
秋雨双手捧着热牛奶,扬起脸,轻轻说了句“谢谢你,真的”她真该谢谢他的,如果没有碰见他,她不知道这个寒冷的漫漫长夜要如何度过,在哪里度过。
关鹤坐在床边,垂下头说“你不想说的事情,可以不用告诉我”
他是南方小镇芒果林中长大的寡言的孩子,执着于自己的喜好而被人称作偏执,他不太懂如何去安慰一个人,如何真心而不失礼貌的表达自己的关怀。太难了。不知道这原因,而要去解开心结,实在是难办的事情。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到秋雨正对面的椅子上,开口说道:“我母亲在大学里教哲学,父亲是地质局的勘探人员,常年不在家里。他们的工作都要特别的有条理,我从小看他拿着铅笔和直尺坐在书桌旁一格一格的标注,一条线一条线的连接,有时画多了一点,有时又短了一些,他反反复复的添改。我小时候吃一口饭,咽下去之前要嚼几口,春夏秋冬各穿几件衣裳都有标准,如何客气礼貌的问候亲友,怎样恰当得体的致谢都有标准答案,我想我妈对我,就像对她养的那盆紫罗兰一样,小心谨慎,生怕犯错,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搬出去晒太阳都按书上说的做。我有时觉得我就是个特别乏味的人,我心里的到底怎么想,他们并不真的关心”
孟秋雨没有想到他会说起他自己。她呐呐开口,言语干巴巴的“所有的父母都爱孩子,表达的方式不同罢了”
他扶了一下眼镜,眼神闪了一闪“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时间久了,就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你,我认识你很久了,我经常想起你,你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可是你有男朋友,这个局面,我不知道要怎样处理。难堪的是,即使知道你有了男朋友,我仍然想你,忍不住想靠近你,你不要打断我,这辈子,我还没有这样不知羞耻的说过这样的话,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秋雨咽下一口牛奶,嘴唇上沾着乳白色的奶沫,怔怔的望着他。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眼神在他额头上游来游去。
“昨晚我跟你换衣服的时候,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他停顿一下,咕咚咕咚的喝干了杯子里的水,接着说“我想,如果我们还在旧时代就好了,男人偷看了女人的小腿就要娶她进门的年代,如果我还在那个时代就好了”秋雨眼睛里慢慢溢出泪水,半晌,她才说“知道我为什么昨天要喝酒吗?”
关鹤望着她,摇了摇头。
“你已经见过我的男朋友,他对我很好,温柔体贴,也尊重我,对我的要求通常也是有求必应,最近一个月,他忙,没有时间,由他的司机接送我,昨天,一位我没有见过的司机来到我们家里,手里捧了一大束白玫瑰,来敲我的门,他跟我说日语,说加藤小姐,陈桑让我来接您去。。。。。。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说你找错人了,我不是加藤小姐。他拿出个小纸条,对了对地址,说没错,就是这里,您不是那位加藤葵小姐吗?陈桑还让我给您带来了白玫瑰。”
“也许有人找错地址了,也许不是你男朋友”关鹤说。
“是啊,我多想是这样啊,后来,我按司机提供的电话拨过去,接电话的人,就是他。”
“你男朋友他怎么说?”
“我没有出声,我挂了电话”
“那,事情到这样,你要怎样处理?”
“我不知道”
“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