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年青人重又折身回到胡公馆门前,他抬头看了看烫金的胡公馆三个字,冷笑一声:“豪门似海,我倒要看看姓胡的,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折扇,想着自己酸溜溜的样子真是又想笑,又想哭,望着黑漆的大门上的兽头、门钉、门环,他的心乱到了极点,他思虑再三,用扇股在门环上敲了两下。 不一会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头打开大门,探出头来,看了看不认识,就问:“你找谁?”年青人微笑着说:“就找你们家主人。”大丫头问:“你找少爷有事吗?我们少爷今儿个不高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请明天再来吧。”年青人笑着问:“你们家少爷怎么了,连客也不见?”
大丫头嘴很快:“听说我们家二少奶奶投水自尽了,老爷一气之下登报声明和二少爷断绝父子关系。你说这么多的讨厌事接踵而来,我们家少爷还会高兴吗?” 年青人脸上现出同情之色:“也是,你们家少爷也够可怜的,既然这样,我也就不打扰了。” 大丫头则要回手关大门,何靖华闷闷地从屋里走出来,他走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前问大丫头:“锦屏,你跑出来干什么?”
锦屏重又将大门打开:“有一位少爷要见二少爷,我说二少爷今儿个不高兴,打发他走了。何少爷,天还早着,你怎么不陪陪二少爷?”
何靖华苦笑了一下:“他如今失魂落魄的,脑中只有二少奶奶。没想到你家二少奶奶竟是古今少有的烈性女子,云山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人静静,我也就不打扰他了。锦屏,你是少爷的贴身丫头,开关大门这些活,自有别人做,好好侍候少爷,有什么事,或打电话或派人通知我一下。”锦屏点点头,何靖华打开车门,坐上汽车,“对了,锦屏,要见云山的是什么人?也许我认识。”
锦屏说:“是个顶漂亮的年青人。”何靖华问:“怎么漂亮,比你家少爷如何?”锦屏说:“我做下人的,怎好随便评价我们家少爷?何少爷,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何靖华启动汽车,从锦屏身边开过,出了胡公馆的大门,他心不在焉地开着车。胡云山在情场上一向得意,随便拉出十个年青貌美的豪门小姐也有九个对他死心塌地的,他一律不放在心上,有时心情好的时候和她们周旋一翻;心情不好时,有时冷言相对,有时大声斥责,也有为他争风吃醋,以死相对的,可他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如今被一个乡下丫头搅得魂不守舍,实在出乎何靖华的意料。
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攻打北京时,吓得不可一世的慈禧太后带着光绪皇帝一路逃到西安。京中的达官显贵、富贾豪绅也纷纷带着家眷,细软逃出北京。何笑伦就是其中的一路,他是总管内务府大臣荣禄的外孙子,夫人君心格格是满清皇室嫡系;当时在京中也是显赫的家族。他一路逃到上海,虽然家资万贯,由于人生地不熟,一直无法安身。正赶上胡泰裕举家搬到乡下,他只一个人往返上海照顾生意。而且夫人也恰在当时过世,大少爷胡云青、胡云山没人照顾,何笑伦一家被收留在胡公馆。但何笑伦本是满清名门望族,为人狭隘、性格偏激,与穷苦出身的胡泰裕格格不入,不到一年何笑伦另置房产,搬出胡公馆。胡泰裕也乐得他离开,两人虽然还保持着往来,但是各自的心中却不把对方当朋友了。所以当胡泰裕听说胡云山和何恬处得很好时,很生气。
不过君心格格却把云青、云山当作自己孩子一样看待。云青与何府大少爷何琴华是同年,云山与靖华同年。云青与琴华关系一般,而云山与靖华却相交莫逆,感情始终如一。何靖华为人内向,不苟言笑,虽然相貌出众,却不如胡云山得人缘,大部分女孩都喜欢活泼好动的胡云山,而忽略了娴静的何靖华。但何靖华一点也不嫉妒,仍如即往地关心胡云山,以云山之喜而喜,以云山之忧而忧。(在性格上何靖华像他的母亲。)
胡云青大学毕业后,胡泰裕回到家乡,把上海的一切交给胡云青。胡云青念的是法律,一心想当律师,不想在商场求发展,把上海的事业打理的乱七八糟的。气得胡老爷把他赶到南京,他在南京遇到贺金风,疯狂地爱上她,为了她放弃所学专业,接管了胡家在南京的铺子,从此也弃文从商,走上了胡老爷所说的正路。
胡云青一走,上海的事业自然而然成了胡云山的,胡云山为人豪迈,性格刚中有柔,在商场上如鱼得水,所以上海的一切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但他如一匹脱缰的野马,留连于欢场,始终收不了心。胡泰裕很动怒,因此求教于有“半仙”之称的杨涟,杨涟当时正有急事要去香港,碍于情面,想起鹊桥仙中的金风玉露一相逢,随口诌了一句,谎说是从活佛处求得的偈语,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把两个不相识的人牵到了一起。
何靖华正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啊的一声,他急忙收回心神,觉得眼前红影一闪,他赶紧用力踩住刹车,由于路面有点向上,车没有滑行,才免除一场车祸。他赶紧定住心神,吓得心砰砰乱跳,他拉开车门,飞快地跳下车,见车前呆站着一个年青人,他赶紧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问:“你没事吧。” 年青人淡淡地摇了摇头:“我没事!”他用手捏着手腕,如玉的腕上已被划开一道淡淡的口子,何靖华拉住他的手腕:“出血了?快到药铺上点药。”恰巧路旁有一家药铺,漂亮书生如行尸走肉般地被何靖华拖到药铺门口。直到上完药,包扎好了,他的脸上才出现一点生气。
当他和何靖华并肩走出药铺的时候,何靖华才发现眼前的年青人竟然生得出奇的美,比胡云山还要强很多。他问:“现在觉得怎么样?”
年青人刚才被吓坏了,他第一次看到汽车,见到这庞然大物向自己冲来的时候,他几乎凝渍了。直到现在,他惊尤未尽。她武功高强,虽然她母亲不许她在人前显露,但是为了保命躲闪也是自然反应,否则她的一双膀子一定得被卸下来。靖华问他,他才抬起脸望向何靖华,见何靖华虽然穿着华贵,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笑,不像大上海有钱人那么趾高气扬。他笑了笑:“我没事。只是被吓了一跳。”何靖华被他这一笑,心道:“世间总用灿烂来形容笑脸,可他这冷冷的一笑,却足令天下人倾倒,何止灿烂所能替代的。”他痴痴地望着他,他不经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忙调过脸看向别处。
何靖华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忙问:“先生是上海人吗?”年青人摇摇头:“我是从乡下到上海投亲的。”何靖华又问:“先生的亲戚住在哪儿?我送先生回去。”年青人叹了一口气:“亲戚搬了家,找不到他的新住址。”他脸上重又挂上淡淡的冷漠。
何靖华心一动,见他虽然淡淡的,眼中却带着焦急,他冲口而出:“先生不如到我家暂住几天,等找到亲戚再走。虽然我家条件不是太好,可是也不至于令先生饿着。”
年青人暗笑:“能有汽车坐,你家的条件还不是太好?那么流浪街头的乞丐又当如何呢?”他也知道这是何靖华的一句谦让话。他冷然一笑:“我虽然人穷但是志不短。无功之禄我是绝对不受的。”说完转身要走。
何靖华急忙一把拉住他:“什么无功之禄?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有个侄儿今年六岁,爹一直想给他请个家庭教师,只是没遇到合适的人选,我看先生谈吐不凡,气度高雅,一定读过很多书。如果先生不肯屈尊降贵,我也不敢勉强。但是由于我粗心大意,致使你身受其伤,这笔医药费,我是一定要付的。”他本来想说‘你身受重伤’,但是一看他只是伤了一点皮肉,就改了过来。
年青人脸上重又现出笑容:“如果你不怕我才疏学浅,耽误令侄。这份工作我倒愿意接受。至于医药费,我是不介意的。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区区一点皮肉之伤,我还不在乎的。”说完俏皮一笑。
何靖华心又一动,他也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三番两次被这个小书生弄得心神不宁。按理说自己什么人没见过,可是这个小书生实在太出众了,而且言谈举止中说不出的一种娇柔,如果他一头长发,倒十足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何靖华见他正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赶紧笑了笑:“只要你肯答应就好了。我叫何靖华,还没请教先生大名?”
一听何靖华三个字,他脸色微微变了变:“我叫韩冰。”何靖华心里说:“好冷的名字,人如其名,多亏现在是阳春季节,否则我都要冷了。”韩冰问:“现在已经是民国了,令侄为什么不去学堂,倒要请私塾。”
何靖华说:“我爹说他还小,怕去学堂被人欺负。而又怕他在家耽误学业,才想请个老师。”
第七章入何府韩冰成西宾见佳人
韩冰正是韩玉露的化名。自从她来到了上海,才知道上海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好。虽然有高楼大厦、歌舞声声。可是也有流落上海的乞儿和贫民窟的穷人,富人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她当初只是从慧姗的口中了解上海,慧姗所经历的都是富人所经历的,所以她觉得上海好。而韩冰这几天却经历了慧姗没有经历的为生计而奔波的疲惫和辛劳。
韩冰闷闷地坐在车里;她穿了双黑色布鞋,白色的布袜子,早上起得匆忙袜子没穿好,她偷偷除下鞋;俯下身正了正袜子,何靖华车一拐弯,她手里的鞋竟然打到了何靖华的身上,吓得韩冰赶紧直起身把鞋穿好。何靖华从倒光镜里看韩冰发窘的样子,笑了笑问:“韩先生的亲戚是做什么的,也许我认识?”韩冰正襟危坐说:“他只是个小人物,何少爷怎么会认识?”
何府是上海首屈一指的富户,门楼高大。何笑伦自从在上海安家后,渐渐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八国联军退出北京后,他变卖了北京的房产,迁到上海。荣禄和格格之父康王爷又给了他们一笔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