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时,她忽想起竟也习惯了这种鸡鸣而起的日子,便忍不住要呵呵一笑。她本以为这里“没水没电”的,日子该有多么难过啊。没有想到,她比原先想象的还要更快融入了这个社会。
人的适应力果然是很强的。
说起来这里的人啊,真是把“早睡早起”的一套原则贯彻得十分彻底了。就算再繁华的地方,只要一入了夜,都没见有什么人继续做生意,和那个如今深藏在记忆里的地方,还真是完全不同啊。
起身,穿衣,自是一番梳洗。
坐在小桌前对着镜子,连希玖先捻起两侧的发梳成小辫,再将小辫盘起,两个小圆髻就出来了……
今天该往髻上装饰什么呢?她打开小木盒,对着寥寥几样饰品看了两眼,便随手拣出平日常戴的那两串小珠。还是用它吧。
接着照例去替姐姐梳妆。
她喜欢替姐姐梳发,那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捧在手里的感觉真好。姐姐今日像是有些聊天的兴致,在她梳发时,忽然开口问她:“今日可又要在此地停留么?”
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不过,想要打开新的话题,还得先从重复的话题开始。她笑眯眯地想。
“看样子是啊。”于是随口应着,边从姐姐身后绕到她身前,检查梳理的成果,这回,她可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总算是会梳这个新发式了。”她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引来淑人忍俊不禁的低笑。
“自上回看花回来,妹妹的心事可也少了许多。”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心事啊……”
“只除了……”淑人笑道,似有心要打趣她。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好现象:姐姐也想和她开开玩笑了,这不就是心情放松的表示么?连希玖心里高兴极了。不过,高兴归高兴,还得伸出手去,作势要捂住姐姐的嘴。
“不许说不许说。这件事,姐姐还是放在心里就好。”
第十五章 行道迟迟
连希玖一想起那天,就觉得有些丢脸。难得她放开顾忌大哭了一场,却忘了自己的脸上还有早晨姐姐替她上好的妆。这泪水一过,妆都糊了,估计那会儿她的模样和鬼怪没啥差别。幸好在场的三人分明都看到她哭得没法见人的脸了,却都仿佛视若无睹一般,没有拔腿就跑,一副好有定力的样子,还真是给足了她面子。
她忍不住要怀疑起那些文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老喜欢看到美人垂泪,还偏要写诗赞美一番,说什么“梨花带雨”,真有那么美吗?恐怕都是拿来糊弄人的。
而深哥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在回城的路上,居然改变心意吹起笛子来,也不知他用的是不是他自称并未带出的笛子。说起来,他的水准还真是高得超乎了她的想象。
没错,听到婉转动听的旋律,她的心情确实也平静了不少;可这样一来,总觉得两人之间终于有了某种程度的暧昧。莫非他是真心想要安慰她么?就连坐在身侧的姐姐忽而听闻笛音,都不免在脸上现出意外的神情来,还拿眼不住地看她,那眼神总令她感觉大有深意。她的那个脸红呀,哎。
自那之后,深哥哥和她见面的次数,也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增多了。
她对街市的好奇心早就消减了。第一次的街市之行,已经给了她相当大的满足。此后,她便无所谓去不去了。以她的感想看来,大多数街市总是相似的,差别只在于繁华程度,以及所处地方不同吧。
可每到一处,深哥哥总能只用同一个理由,就轻易地引她上钩,使她心甘情愿地抛开对街市的上述认定,仍与他前去街市逛逛,尽管她总是不忘带上姐姐,他也没有抛开仆人秦方的打算;可是,她有时仍是会觉得,深哥哥不像是只为了姐姐,很有可能也是为了她,才在这一路上总也不急不缓的……
如今看来,有些事,是有些不一样了,而姐姐想必也都看在眼里了吧。所以,对于她与何近深的任何进展,姐姐的态度也不再是不闻不问了,而是偶尔会像刚才那样,和她说上两句有关于他的话来逗逗她。只要一看到她笑逐颜开的样子,姐姐就仿佛很欣慰了。
“我只是好奇,不知今日,他会何时提起那句话?”淑人掩面轻笑着言道。连希玖闻言也是一笑,正要脱口说出她的想法,却见淑人忽而眉头皱起,手抚上额头。
“姐姐,你又头疼了?”她担心地问道,想起最近姐姐头疼发作的次数是越见频繁了。“要不要让深哥哥瞧瞧?”
“不碍事的,这……都是老毛病了。”淑人拉住她的手阻止她。连希玖只得压下开门出去找人的冲动,暂且乖乖站在一旁,继续观察姐姐状况。不多时,淑人脸上那痛楚的神情渐渐消弥无形。
“真的没事了么?!”她又问了一遍。见淑人神态如常,还朝她笑了笑,表示已经好多了,这才放下心来。
说起来,在庆园,自她接替安莲照料姐姐后,便与姐姐同住一屋。虽然如此,二人却是各睡各的床,不曾有机会同榻,这种情况下她确实也难以注意到姐姐有任何睡眠上的异常。
而离开佳县后,因为投宿客栈时总难免遇上房间不足的状况,与姐姐同榻而眠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她这才有机会了解到,姐姐平日似乎极难得安眠上一回,即使睡着了也是浅眠,稍有一点动静她便会很快清醒过来。
“难道……姐姐是犯了神经衰弱?”她细想近日种种情形,越发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神经衰弱?妹妹说的话好怪。”淑人不解。
“这个,这个嘛……就是说一个人思虑过度,就会失眠、头疼、多梦什么的……”她转转眼珠,想起那种浅显易懂的说法。
“听你这么一说,确有几分相象。”淑人低声回道。
“那个,可能性虽然很大,姐姐也不该讳病忌医,有不舒服就该及早诊治,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对了,‘防患于未然’,就是这话。”她仍觉不放心,又补上几句。
“妹妹放心。我以后……少想些事便是了。何况,再过几日便能到得澶州,只要见着你二哥,我便是再不愿瞧,他也定是不会如我心愿。”
“也是。”她想想也对,终于放下心来笑着回嘴。见姐姐静心凝神,预备上妆了,她便道:“那,我就不打扰姐姐画眉啦。”还是让姐姐一个人化妆会比较快。有她在,说说笑笑的,总是有所妨碍了。
她低头检视过穿着后,才走向门口。拉开门闩,只听淑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一会便来。”她没回头,随口应道:“知道啦。”便抬脚跨出门槛。
淑人嘴角噙笑,目送连希玖离开,这才回头拉开妆匣,将胭脂花粉逐样取出。正要随手将妆匣合上,眼角余光却不意瞥见一件东西。她怔了怔,将那件东西拿起放在手心|Qī|shu|ωang|,恍惚了好一阵,才咬了咬唇,慢慢将它放了回去。
她觉有些口渴,起身去取自用的茶碗,脚却忽然麻了一麻,身子立时无法动弹。她大骇,手臂撑向桌面,却发觉手也麻木得不听使唤。她强自镇定下来,也不呼喊。苦撑片刻后,方觉行动有所恢复。
仍去斟来一杯清茶,小口呡着。未久,她神思便又飘忽开去。未觉视线所及,恰又落在了那妆匣之上。
客房门外,连希玖正等着姐姐出来。暗忖今日姐姐的动作竟有些慢了。正想着,何近深与秦方也步出了相邻的房间。见她竟在那儿发呆,便走上前来,刻意咳了两声,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深哥哥,秦方,早啊。”她向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妹妹今日起得真早。”他的声音温温的,柔和得就像暖洋洋的冬日。连他的目光也像,投射在她身上,总也移不开。能听到这样的声音,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她此时此刻也觉满足了。
只不过,深哥哥偶尔也该移开视线,看看别的地方嘛。暖日的照射也要有个限度吧,总这么照,她就算不会被晒伤,也会怪不自在的。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嘛。”话说出口,她就看见那两人面皮动了一动。一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表情,还真是辛苦啊。
“我听姐姐说,过几日便可到澶州了。”她记挂刚才想到的事,便直说了。
“不错。”何近深应道。
“那么,今天还是不走么?”她回头看了一下房门,降低声量,不想让在屋内的姐姐听见。
“妹妹有事?”他虽觉疑惑,也自觉收声低语。
“深哥哥,我想早些看到二哥。”——言下之意,请你快些带着我们赶路吧。
连希玖有这念头已经不止一两天了。只是念及深哥哥毕竟做事周详,对二哥的感情也深,又与姐姐相识甚久,会拖延行程必是因他有更多考量;而且,说实话,她对素未谋面的二哥多少总有些敬畏之心,深怕自己会不讨他喜爱,毕竟她也是会怯场的嘛。
她总想着,即然深哥哥刻意安排了,她不如顺水推舟,也可趁便和深哥哥多些时间相处。所以,她才一再不说,把那赶路的念想给抛在一处。
可是,刚才她又看到姐姐发病头疼,那些因为姐姐答应她放下心事而一度消失的、说不上原因的不安感又在心头浮现。而让她最疑心的,就是姐姐为何总不愿让深哥哥给她瞧病呢?她的固执从何而来?
姐姐对深哥哥的态度一贯是冷淡的,难道只是因为深哥哥曾经恋慕于她,姐姐才有心要回避么?一定还有些别的更为重要的原因。她在直觉里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姐姐都说了,只要有二哥在,她就再无可避,那么,早些到澶州见二哥才是最上之策。
“若说淑人想见表哥,我信,可妹妹你……不是还没拿好主意么?”
咦?她瞪大双眼,看向深哥哥认真的脸。
这么说,他一路慢腾腾的,真是因她?而且很有可能曾和姐姐商量过。——哎,她早该想到的,姐姐对她的疼爱,早就可以用过度来形容了。
闹了半天,问题竟然出在她不早点就此事开口表态。看来,她若因行程太慢而感觉无聊烦闷,那也是她自己造成,要想出气的话也只好找自己啦。
她暗暗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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