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递来一张折叠齐整的纸笺。她打开一看:“林长宁,太平兴国甲申年五月初九……”
咦,这是……
“这是你的名字和生辰啊。你现在可是山白哥哥的小妹呢。”姐姐含笑望她。
“我的……”她了悟:这么说,是我的新身份了?难道……
“只怪妹妹模样儿稚气,姐姐才不曾细想你的年岁,总觉得你还小。如今一算竟也二十一了。”
五月九日本来是她的公历生日,姐姐问她时她随口应的,没有多想。好在这边算来,属猴只有二十一岁,倒也与原先的岁数一样……
只是,山白哥哥是谁?是红豆串珠的真正主人吗?
仿佛看出她的疑惑,淑人轻声作答:“有些事也应叫你知道。毕竟他今后的身份就是你的二哥了。他……名林景殊,字山白,清远之母和他父亲是姐弟。他原与我有婚约,后来因为一件冤事蒙难,而我也……嫁了人,从此失了他的音信,如今终于得了他的消息……他原有个小妹,叫长宁,和他相差五岁,与你是同一天生日。上面本还有个哥哥,过继给了一位远亲。母亲生长宁时难产而逝,他父亲就带着他们兄妹,跟在四处行医的袓父身边学习医理。雍熙三年时,他父亲死于岐沟关一战,三岁的妹妹也不幸失了踪迹……”
“后来……找着了么?”
姐姐摇了摇头:“依当时时局,恐怕已无生机。只是山白心里未免仍存一丝希望,所以一直把她当作失踪来处置……如今既认了你作妹子,想必,他已看开了。”
明明该为有了正式身份而欢喜雀跃的,可是那些往事,令她感觉好沉重,她的心不由微微抽疼起来。姐姐和哥哥们的事,到底还有多少悲伤和心碎在其中埋藏着?而不曾经历过这一切的她,又怎么能够如此轻易地取代他人,而介入到他们的人生之中?
只因为要容下她,曾经也活在这世上、真正拥有“林长宁”这个身份的另一名女子,却要从此真正消失,从此只存于亲人们的往事中,随着记忆日渐淡去。
谢谢你,长宁……
姐姐又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她,“这是他写给你的信,要看么?”
信?来到这里以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写信给她。
她的心情说不出的紧张,不知道信里究竟会写些什么。既有些害怕面对写信人的情感,又难以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她瞪着信封许久,终于一鼓作气拆开,小心抽出信纸来。然后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把信展开。只觉眼前一亮,好利落的书法!原来二哥是个书法很好的人啊。
信中只有短短数语:“长宁,分别日久,杳无音信,甚为惦念。近来可安好?盼早日重聚。二哥。”
她的眼前立时浮现出一个长年寻找妹妹执念不忘,最后却不得不抱憾终身的男人身影。他明明是,明明是这样的想念着她……
一种极细微的感觉有如波浪一般,慢慢沿着她的周身奔涌上来。心里好像有什么执意保留的东西碎裂了。
啪,啪……一滴,两滴,她的眼泪落了下来,打在了手中的信纸上。
糟了,哥哥写的信……可是,泪水就像是蓄谋已久伺机便要自由宣泄一般,再也无法控制。
一双手臂自她面前环过她的身后,将她拢入怀内。姐姐轻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这不断的呢喃,就像是这个季节里常常拂面迎来的风一样,wωw奇書网将宁静和安心带给了她。
“姐姐,我从未像如今这般,感觉好幸福……”幸福到,很想要开始忘了过去的世界:幸福到,很想要……从此就安心地,在此地生根。
当她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姐姐时,她就请求姐姐替她保守秘密,不要把她的名字告诉给第二个人。她告诉姐姐,如果有一天,她能够在这里遇见一个真心待她的人,而她也愿意全心待他、愿意为了他不再瞻前顾后,到那时,她自然会把她的真名告诉他知道。
……她不曾告诉姐姐的,是从此除了那个名字,其他属于家乡的过往绝不再留恋。名字是由父母取的,她不愿意连这个也丢掉。而从此之后,只有心上人的呼唤,能为她保留住她曾在家乡存在过、生活过的,最后的证据。
“姐姐,二哥有信给你吗?”在回自己的房间之前,她抬脸面向姐姐问道。
“有的,妹妹不必担心。”淑人柔声回应,对妹妹被泪痕弄花的脸蛋视而不见。“妹妹,你明天还是出去吧。从今而后,就可不必掩藏你的样貌了。”
“出去?”
“到景福客栈找你深哥哥。以后就跟在他身边吧。”
“可是,姐姐你呢?”
“放心,姐姐自有办法出去的。”
是的,只要等李道非来了,这些年的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然后,她就要去澶州见山白,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他给她的信末尾,写着一句话。对她来说,有这一句已经足够了。足够她明白,他的心意仍未改变。恍惚中,他的声音似乎又在耳畔响起,眼前渐渐浮现出他挺拔的身影,他转过身来面向她伸出手,脸上的浓情笑意,只属于她。
——云卿,我在澶州等着你。
第五章 道非常道
澶州城静静地掩在夜色中。
晚间没有什么生意好做,各家铺子都早早关了门谢客。街市上只能看见几个行色匆匆返家的路人。
永康堂医馆内,烛火轻摇,一名白衣俊朗的男子正在书案前读信。忽有一人推门而入,却不和主人打声招呼,在屋内自顾自闲逛,一瞧见未锁的盒子便打开翻看。
来人如此放肆,白衣男子却不为所动,只稍稍动了动眼皮,便再无动静。对于那人不走正道偏爱翻墙潜入的“恶习”,他也早已习惯。
见他未作反应,那人索兴大方走到书案前,摊开右手,将白衣男子正在展读之物遮于掌下,也不言语,只投以默然注视。
“有事?”白衣男子只得抬眼望向来人,淡淡开口。
那人随口应了,正要说话,不期然却对上屋主人平静了然的目光。顿觉一股隐隐不快自胸口泛起,眉头微拢。莫非……
“淑人承你照顾了。”白衣男子仍是面色无波,语声温和未带丝毫脾气。此言一出,来人显然一怔,没有料到。
“你……”是怎么知道的?顺着男子目光,视线缓缓下移,这才注意到掌下压着的东西原是一封信。不动声色将手收回,改口问道:“你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虽说你刻意瞒了我和淑人许久,到底是为了我设想。”
“倒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一般,你这个人,还真是无趣得很。”他意兴阑珊,打开折扇,“也罢,你也不能白受我的恩,不如还我个人情,如何?”
白衣男子瞥了一眼扇面。“你不是一向只喜欢素白扇面,怎么,如今改脾气了?”
见他笑得愉快,白衣男子略一思量,还是拿过笔墨,提笔挥毫。
“道非常道”,很醒目的四个大字,字体是行草,奔放而不拘。
这四个大字就写在一把素白的折扇上,而折扇正握在一个男人的手中。他所乘坐的那辆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马车,此刻正混杂在人群中,缓缓地通过佳县的城门。
那男人有着一副可以称得上是俊美不凡的好相貌,他眼形极佳,略带桃花,肤如蜜色,身形修长而匀称,穿着一件质料上等的荷叶青色的长衫,腰间系着镶有绿玉的黑色皮质腰带,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他似刚从小睡中转醒,懒洋洋地斜倚在车内铺着舒适软垫的卧榻之上,无视眼前尚未热起来的天气,有一搭没一搭地摇动着扇子。当视线扫过折扇另一面新绘上去的白色蔷薇花时,左手不禁轻轻抚过画中嫩黄的花蕊,像想起了什么人似的,薄薄的嘴唇透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正在驾马车的仆人李贵忽然噫地一声,他听见了,便合上扇子,用扇骨撩开前边帘幔,冷哼道:“怎么了?”
“爷,你醒啦,小的只是瞧见了一个人……”李贵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颤声应道。他家老爷看起来有些生气,偏李顺还不在,爷真要有气还不都得往他身上出么?
“有话快说!”他的爷显见是不耐烦了,“明知我一会安顿下了,还要赶着去见人。”
他此行没有带上李顺,多少是有些不得已。往常李顺在跟前,凡事都伺候得妥当,鲜少令他操心。只因眼下有件紧要的事非要他代办,没有两三日也是不会回来。如今他不在,多少还是寂寞了。
这个李贵,驾马车的技艺倒是相当可靠,口风也紧,也跟了他多年,只是性子太过温吞,偏又畏惧他这个主子,说不上两句话就胆战心惊的,弄得他此趟行程好生乏味。
眼下既是如此,饶是他再有耐性,也经不住李贵这般磨人。
“可是那个人……眼下恐怕不在那里吧……”李贵咕哝着。
他一时气恼,再不喝两句,还不得没完没了了!两道目光立时冰冷,声音拉长:“李贵,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转过街角的时候,我看见的那个人……又像是小连姑娘,又不像是小连姑娘。”他的恐吓见了效,李贵虽然哆嗦了起来,到底还是赶紧把该说的话给说出来了。
听到那个名字,他不由探出身去四下张望,可惜马车驭离那儿已经有段路程,没法知道是否是她。他面色虽然不快,紧绷的声调倒是和缓下来,“这话怎么说?”
“虽然戴着白纱斗笠遮着脸,可肤色看着像是白净了许多,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过,她是小连姑娘不会有错。”
他面上立时浮出兴味:“李贵……”
这个声音听着亲切多了,一直紧张地直冒冷汗的李贵立时如蒙大赦,赶忙竖起耳朵静等爷吩咐。
“你先到永升客栈,安排妥当了就休息去吧。我在此处转转便回。”
可是,小连姑娘正和一个眼熟的公子在一块……
这件事他没敢说出口,谁让他胆子小呢。见爷已下了车踱开步子,他缩了缩脖子,忙一抖缰绳,驾上马车离开了。
李道非停下脚步,回身瞧了一眼,李贵脸上的表情还真是微妙啊……只不过作作样子,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