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平虽然不懂赵曙心中所想,但极在意他的神色,便故意问:“滔滔,刚才在内场,与你说话的可是四殿下?”
滔滔不明就里,懒懒道:“是啊。”
方平道:“他跟你说了什么?我看你们好像很亲厚的样子。”
滔滔道:“没说什么,我帕子掉了,他捡来还给我,就随便寒暄了几句。”顿了顿,看了眼赵曙,又道:“去年在宫里时,可多亏他照顾,所以便熟络些。”
所谓照顾,其实滔滔的意思是,当她问有关赵曙在泰州的情形时,四殿下的消息总是最快最准。可旁人听来,却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赵曙更加难受了,简直是怒火中烧。
到了广文馆外面,各个府里伺候的小厮都已经将马牵了来。唯公主府的是马车,诗琪不能骑马,方平就干脆陪着她坐车。他如此体贴,连青桐也不由得用手肘抵了抵韩忠彦,道:“学着点。”两人走在最后,韩忠彦偷偷的捏了捏她的手,相视而笑。
临走前,方平掀起帘子朝赵曙道:“搬入私邸那日,就算不摆席,也一定要告诉我。”
还未等赵曙答应,滔滔儿先跳了起来,道:“十三,你要搬去私邸?在哪里?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告诉我?”她那样气势汹汹,把方平吓得连忙放了帘子,叫小厮快点赶车。
吕公弼不想掺和他们的事,见杜十娘远远站在廊下含笑望着自己,就匆匆告辞走了。他如今也不管青桐了,因为青桐身边,总有韩忠彦跟着,似乎也挺好。
青桐和韩忠彦也悄悄的溜走了。
赵曙生气的时候,很明显的,就是不说话。小厮牵了马来,他也不骑,只扯着缰绳慢慢往前走。滔滔儿连马也不要了,追上赵曙,依旧只问:“私邸在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着她生气的模样,他心里竟有一丝快感。
他顿住步子,道:“是我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是有些生气,刚才在内场,她对着四殿下,笑得那么神采飞扬。
滔滔愣住了,是啊,他的事情,关我什么事。
她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道:“怎么不关我的事?连方平和吕公弼都知道了,竟然不告诉我,算什么朋友。”
朋友、朋友,又是朋友。
去年他寿辰的时候,她也叫他朋友,这简直就是他的梦魇,午夜想起时,都觉慎得慌。他连膝盖疼也忘了,怒道:“高滔滔,谁是你的朋友?你的事情,不也很多没告诉我么?”
滔滔从未见过赵曙如此生气,气得眼睛都红了,鼻尖阖动,踢了他的脚也不喊疼,也不骂她疯丫头。她有些懵了,放缓了语气道:“十三。。。你怎么了?”
赵曙自嘲般笑了一声,道:“高滔滔,我不要做你的朋友,你知道么?”
滔滔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赵曙又道:“那私邸有四个院子,有一处最宽敞,视野最好,临着街边的院子,我却不想让人住,你知道为什么吗?”
滔滔摇摇头。
赵曙道:“因为你,我想让你住进去。然后,我是一家之主,你是一家之母。”
滔滔脑中像糨糊似的,还不能明白他的意思,道:“什么?你说什么?”
她的话好像是鼓励般,让赵曙继续道:“高滔滔,我喜欢你。”
好像是被剑射中了,她的心“砰砰砰”蹦得老高。
赵曙恨不得将心挖出来,摆在她面前,让她知道,让她明白。他道:“滔滔儿,我真的非常喜欢你。你,能不把我当朋友,而是当做和四殿下一样的男人么?”顿了顿又道:“从一出生,见到你,母亲就总是跟我说,滔滔儿是小娘子,不能让她受寒、受冻、不能让她摔跤、不能让她独自在外面。我每天每天都和你见面,跟你吃一样的膳食,和你躺在同一张榻上睡觉,甚至连你第一次来月事,我都比你记得清楚。我们已经做了很久很久的朋友了,能不做了么?”
☆、第八十五章:若是这世上再也没了赵曙。。。
风,极为温暖而和煦。天幕之下,好似什么都消失了。没有肃穆的广文馆,没有吵闹的儒生,没有妖艳的妓生。就只有他,站在自己面前。
滔滔也并不是没有一点悸动,她待他,在她从四殿下身边走开,回到松树下找他的时候,在他离开汴京去泰州的时候,就隐约觉察到了。可是,他一回来,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她觉得很好,不想改变,也从未妄想改变。
平日吐字如金的赵曙,忽而变得话多,他道:“你还记得,父亲在并州受伤时,在汾河边,你说一点也不想回汴京,然后我说,如果你喜欢,就住下。那句话,并不是为了迎合你,而是真心。还有,从并州回到宫里后,我约你在东宫花园前见面,就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连信物都备好了。”
滔滔看着赵曙,道:“那天我等了你很久。”
赵曙无奈的笑了笑,道:“是啊,我知道。当时我就站在角门后,可是四哥来了,他送你簪子,他还…亲你的额头。那时,他是太子的最佳人选,虽还未下旨,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官家已经准备立他为太子了。你说为了曹氏家族,你一定要成为太子妃。因为这样,所以我才向官家自荐去了泰州,也没有告诉你,就走了。当时我想,若你真的成了太子妃,我就再也不回汴京城。”停了停,他又道:“在第一次吻你的时候,我就很确信,自己已经不能再把你当妹妹,当朋友,当青梅竹马的玩伴。我爱你,高滔滔。”
这些,滔滔一点也不知道,她甚至还怪过他,不辞而别。
第一次吻她,已经是去年他寿辰时候的事了。滔滔脑中浮现这一年来与他相处的种种,在蹴鞠场上,他用手掌替她挡住妓女的银钗。在东宫的憩阁里,说要为了自己去做太子。还有在并州,他夜以继日的赶路,风尘仆仆的赶到她面前,只为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帮她抹去眼泪。他喜欢自己的事,她早该知道了。
可是,她糊里糊涂、疯疯癫癫、顽皮捣蛋、没心没肺的活着,却从未想过他与她之间,会像父亲和母亲那样,拜堂成亲,生儿育女。仔细想想,除了皇后小姨逼她做太子妃外,她还从未想过要成亲,或是喜欢什么人。
在她看来,出阁的事,还远得很哩。
滔滔想要说句什么,不管说什么都行,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赵曙见她眉头紧蹙,耷拉着眼,满脸苦恼的模样,跟小时候挨父亲责骂时一模一样。多少年过去,方平成亲了,吕公弼已做了父亲,连青桐和韩忠彦也眉来眼去,唯有她,却还是那个不谙世事、不通世故的小娘子。即便得不到她的喜欢,他也不想她因此烦恼。
他心里一软,牵住她的手,道:“你先别急,慢慢想,我会等你。”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漆黑如墨,静如深潭,即便只是看着,也能让她觉得心安。她张了张嘴,道:“十三…”正要说什么,身后却忽有小厮急急忙忙跑了过来,道:“十三殿下,可找到您了,官家传了口谕,让您进宫哩。”又跪下去,给两人请了安。
赵曙不敢耽搁,抚掌召出两个暗探,吩咐道:“你们好好送高娘子回府。”两个暗探都是王府亲养出的侍卫,武功高强,纪律严明,威风凛凛道:“遵命。”他又嘱咐滔滔,道:“别在外头乱逛,早些回去歇会午觉。”见她点头,就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回到高府,滔滔的心还在“砰砰砰”直跳。仿佛顷刻之间,她就多了千千万万、无穷无尽的烦恼。吃也不吃,睡也不睡,喊她赌钱也不赌,就只坐在廊上的长木上,望着院里纷扬的海棠痴痴发呆。
落衣被吓坏了。
她唤了随从的小厮过来,仔细问过一遍,却哪里能问出什么,无非是和十三殿下闹嘴皮了罢。落衣心里一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若有高娘子一分的福气,也该跪谢佛祖、几世积德了。小丫头们素日虽嬉笑打闹,但真有什么,也极会看脸色。见滔滔如此,并不敢再折腾,都躲得远远儿。
到了子时,才换了寝衣睡下,忽有婢女火急火燎的跑进寝屋,说公主府的世子来了,有急事。滔滔心里“咯噔”一响,后脖子被风吹得凉飕飕的。当日父亲受人伏击,重病垂危,皇后小姨在东华门前等她,也是这样的风拂过,像是神的传意,让人心惊胆战。
虽是方平,但也是男子,深夜求见,她不得不仔细穿戴装扮。重新点了灯,下人们也都不敢再睡,都起身伺候。方平坐在外厅凳上,几乎站不起身来。他看见滔滔,口中支吾喊了声:“滔滔…”就再也不能说了。
滔滔还未来得及问,小厮又来禀告,道:“吕公子和刘娘子来了。”
青桐掀了帘进来,一开口便道:“滔滔,你没事吧?”
吕公弼随在后头,道:“你们先别急,皇宫禁卫森严,向来并不容易攻破。”
滔滔像是做梦似的,不知她们说些什么。皇宫、禁卫、攻破,这都是些什么?她竟笑了笑,道:“大晚上的跑来,你们得先跟我说明白呀。”
吕公弼坐到方平旁侧,道:“你还不知道吧,高大人不在,你又在闺阁,自然听不到消息。”
滔滔感到一丝不悦,问:“什么消息?”
吕公弼忧心忡忡道:“从庆历七年始,在贝州、齐州、博州、濮州、深州、保州,就经常有弥勒教发动的兵变。上月贝州发动兵变,其主谋王则今早已被押解至京城,等待处决。可就在戌时,听闻宫里混进弥勒教徒,袭击了军校侍卫,还焚烧了延和殿。幸而宿卫禁军行事决断,控制了局面,格杀了造反的亲从官。”
滔滔忽然悟到什么,问:“赵十三,他人呢?”她记起蹴鞠赛后,官家就宣他进宫了。
青桐走到滔滔面前,拍了拍她的背,道:“十三殿下骑射都是一等,想来不会有事。”
方平勉强镇定说:“他替官家挡了一刀。”他母亲是长公主,父亲又是御前第一得宠的禁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