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从长辈处,以及灵台寺珍藏的典籍中知晓,相传有大灾大祸发生之时,信众虔诚祷告于佛前,佛祖降临驱妖邪,便如此般。灌顶之礼,本观也曾主持过多次,而此番一简单的灌顶礼,竟然惊动了佛祖!本观只能竭力地保持着淡然,控制住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继续念诵着经咒。
“修行佛子无障难,菩提行愿不退转。生生值遇白伞盖,世世持诵不忘念。恒修普贤菩萨行,尽于未来心意愿。慈悲哀愍为加护,阿字法门悉皆悟。四恩法界诸众生,平等利益证妙果。回向无上大菩提……”
随着本观一篇楞严咒诵毕,本已炫目的佛像金身,蓦然发出一阵更加强烈的金光,金光耀shè之间,却隐约带着如虹彩般又如琉璃般莹润的光华!光华是如此强烈,一霎间夺取了这世界所有的sè彩,所有人都忍受不住闭上了双眼,怀着无上的激动和虔诚,再拜再拜。
琉璃七彩佛光!
本观再也坐不住了,摸索着转过身来,跪倒在地,深深,拜下。
良久,众人才觉眼前炫目渐转黯淡,缓缓睁开双目,发现一切业已恢复如常。方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大梦,一番错觉,只是眼前的恍惚,在提醒着诉说着,那已散去的真实。
“炀儿!?”一声惊惶的叫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却是夫人跪坐于地,惊慌万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空地zhōng yāng最前的那个蒲团,此刻竟空空如也!
少爷,少爷不见了!曦云等人骇得魂飞魄散,忙强忍着双目的不适,急急寻找起来。
“炀儿!我儿!你在哪里!”夫人撕心裂肺地呼喊着。
莫非,一个同样的念头浮现在众人心间,莫非那孩子,被佛祖收了去?!
“在那儿!”突然的一声呼喊,唤回了众人游离的深思,一个眼尖的香客指着佛祖金身,声音中满是莫名的惊骇。
那个小小胖胖的,冒着鼻涕泡泡酣睡的娃儿,竟然莫名其妙地爬到了佛祖金身之上!此刻他正顺着金身身前拈花的右手,一点点往前挪着。
“炀儿!”夫人已顾不得礼节,起身就冲到了佛像之下,张开双臂,生怕孩子掉下来摔着。可是小家伙却一点也没有高处不胜寒的觉悟,冲着他娘咧嘴笑了笑,嘴里吚吚呜呜地说着无人能懂的音调,继续爬着,然后伸出了他藕段般白生生的右臂,指间点在了佛祖右手拈花指中的念珠。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那方才在琉璃七彩佛光中都毫无反应的念珠,竟然亮了起来!渐渐地又开始在佛祖指间不断旋转,越转越亮,越转越小,最后竟然顺着那孩儿的右臂,套在了他的腕上,这才光华敛去。忽然,又有一道金光,从佛祖原本拈着佛珠的指间shè出,将那孩儿团团包住,托着他,缓慢而稳当地,飘落在方才他坐着的蒲团上。
………【第四章 竹海】………
灵台寺的后山,是一片茂密的林子。林中多植修竹苍松,一年四季都看的着绿sè。时而一阵清风拂过,便飒飒作响,枝叶随风摇曳,直如涛声之间,时而波澜起伏,时而风漾涟漪。便成灵台盛景之一的“竹海松涛”。
于林中,寻一方大石,盘坐小憩,静静聆听耳畔不时传来的松涛鸟鸣,和着悠悠钟磬淡淡梵唱,平心养气,感悟天人合一,何其美妙。而这松涛林海之间,恰有这么一处妙境。大石依着山势,从山壁上探出去,悬于半空,上部平缓,便好似一处平台,可容数人坐卧,取字“听涛崖”。名虽为崖,却不甚高,人坐崖上,竹海便在脚下,画意诗情,叫人流连忘返。
此刻,这听涛崖上便有一人,盘膝而坐,肩挺背直。一袭月白长衫,头束逍遥巾,足登步云履,腰悬玉玦香囊等配饰,右手腕上戴一串似玉非玉的佛珠。天庭饱满,朗目疏眉,器宇轩昂,雅量非凡,乃是一介翩翩浊世佳公子。但见其双目微合,神sè恬然,长身而坐,以左膝托左手,掌心向上,右手同左手一般,重叠于左手之上,两拇指指端相拄,结法界定印,正五心向天,吐息养气。
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打破了林中的宁静,还有衣摆擦着地上浅草发出的窸窸窣窣。步履凌乱急促,显然有什么急事。来人是个小和尚,穿一身松松垮垮蓝sè僧袍,颈上挂一串佛珠,一直垂到了腰间,圆头圆脑的煞是可爱。待他终于赶到近前,脸上因着急赶慢赶而变得通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艰难地道:“出…出大事了…施、施主哥…哥……”
小和尚口中之人,显然便是那位公子。相比小和尚的惊惶,公子则显得淡定从容,显然小小年纪,养气功夫已颇有所成。只听他淡然道:“觉慧,我跟你讲过多少遍了,要遇变不惊,处之泰然。像你这般直似无头苍蝇,如何能参悟禅机佛理的至高……”
“柳施…施主、姐姐跟那个坏…施主姐姐来……”觉慧小和尚喘息着还未讲完,那公子哥却已是如见了鬼一般吓得跳了起来,再顾不得“遇变不惊,处之泰然”,飞也似的跳下听涛崖,奔向林子深处,只留下一声sè厉内荏的呼喊在空中回荡。
“你小子敢告诉那恶婆娘我在哪儿,就休想我再给你带点心……”越到后来声音越小,显是已经去得远了。
这是林中辟出的一块空地,一条弯弯曲曲的幽径通到这儿。稀稀疏疏又歪歪扭扭的一圈竹篱,护住整个院落,院中三两片菜畦,一方石桌,数张石凳,一间竹屋,颇有遁世隐逸,洒然出尘之感。若是再有一位如花美眷,就更完美了。可若是再有一尊悍妇,就是噩梦了。
竹屋门扉紧闭。屋外站着两个女子,后边的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一身素净的衣裳,外罩一件淡粉轻纱薄氅,螓首蛾眉,杏脸桃腮,眸若点漆,琼鼻朱口,秀项雪肤,薄施些粉黛,端的是一位美人。而前边的女子,也颇为秀丽,丹凤眼,柳叶眉,樱桃小口若含朱丹。
只是这女子凤目生威,娇靥含怒,左手叉腰,右手平伸,青葱般的玉指狠狠地指着竹屋,冷笑一声,用她那银铃般清脆却也同时慑人心魂的声音大声道:“不要藏了!楚公子!觉慧小师傅都告诉我们了!”
竹屋之中,那公子恨得直咬牙,却不敢出声。该死的觉慧,竟然真的出卖我!这婉儿刁蛮可怖,被拷问之后屈打成招我不怪你,可你怎么也得威武不能屈一会儿吧,怎么能一见棺材就掉泪,不撞南墙就回头呢?真是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某个角落,觉慧惊魂未定地瑟缩着,心道,施主哥哥莫要怪我,觉慧可没有告诉坏施主姐姐你在哪儿,我……我只是说了你不在哪儿,可不算出卖你。师兄弟们说的,女人是老虎,真是所言非虚啊,吓死小和尚了。施主哥哥,估计这事佛祖也管不了,你……自求多福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楚公子,你和我家小姐是自幼定了亲的,我家小姐秀外慧中,温婉贤淑,是咱们扬州境内有名的才女,大美人!哪点配不上你了?!你呢,竟然对我家小姐视若无睹,避而不见!别人都说你是佛祖庇佑的人物,敬你重你,可我婉儿不怕你!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可莫学那缩头乌龟,叫我这小小婢女,都瞧你不起!”这一番话声sè俱厉,骂得屋中楚公子狗血淋头不敢吱声,也骂得屋外柳家小姐玉面绯红,忙拉拉婉儿的手,让她不要再言。
婉儿见自家小姐制止自己,面含悲痛,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小姐!你呀,就是这样温吞水的xìng子,才叫人家欺到了头上。叫我说啊,这楚公子就是属骆驼的,你不打他不动!”
柳小姐的脸已是红透了,连秀美的颈项都已现出粉sè,有些嗔怒地道:“婉儿~!休得胡言。楚哥哥只是……想必是有他的缘由,才与我避而不见的,你不要这样怪他……”
屋内楚公子再也不好装糊涂,悻悻的道:“霏儿妹妹,愚兄……愚兄非是对你避而不见,而是确有苦衷,今rì……今rì确有不便,改rì一定登门造访!”
门外柳小姐听得楚公子言语,螓首微低,咬着下唇,一下子变得有些忸捏起来,从那小巧的琼鼻中,挤出“恩”的一声,几不可闻,而那眼角嘴角,俱都弯弯钩了起来。忙拉着侍女婉儿,逃也似的去了,那婉儿一路上仍是叽叽喳喳,骂骂楚公子,骂骂自家小姐,被柳小姐一路拖着,渐渐远去。
“噗……唔唔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屋里,一个邋里邋遢的老道士笑得直打癫。看这老道士,不修边幅,衣衫皱褶,胡子拉碴,老大的酒糟鼻红红的,一顶老旧的道冠歪在头上,翘着个二郎腿,一手提着一个酒壶,一手捂着肚子,整个人窝在一张大椅子里,一抽一抽地笑着,显然方才忍得异常辛苦,此番自当尽情发泄。
楚公子刚送了一口气,却见老道士这般,没好气的道:“有这么好笑么?牛鼻子!”
老道已是说不出话来,摆了摆手,又笑了半晌,才渐渐停歇,穿着粗气道:“这小丫头差点要了道爷这条老命了,道爷差点笑抽过去,呵呵……”见了楚公子不善的目光,他憨笑两声敷衍过去,接着道:“我说小友,这柳家小姐待你不错啊,你怎么就不愿接受呢?”
“哎……”楚公子一声太息,“霏儿是真心待我好,我知道,只是……老道士你知道的,我一心礼佛,虽并无意出家,可是想着要成亲,就觉得分外不自在。”
婴孩时行灌顶礼出现那般异象,楚公子便被视为天人,也由此声名远播,越传越玄。自打记事起,楚公子便也常来灵台寺玩耍,灵台一寺上下,尽皆对他万般礼遇。而他与佛门却也当真有缘,资质悟xìng皆乃上上之选,寺中每有举办经筵,也必会请他前来观礼。而这老道士,便是一次他往来灵台时遇到的,当时老道士落魄异常,云游到此,数天米水未进,昏倒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