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易安摇摇头:“谢谢你。”便转身走了。
这本来就是他的钱,现在他又做得这么绝,有什么好坚决不肯要的呢?
晚上,顾骏横打电话过来,声音暗哑着:“安安,我说过那钱不用还的,你怎么……”
许易安紧紧抓着电话线,贪婪地听着他的声音。
不管再怨再恨,还是希望听到他的声音,哪怕不是与复合有关的内容也好。
所以,她还是想复合的吧?会不会在她的内心深处,特意跟爸爸妈妈要钱还给他,其实是一种处心积虑,更多地是为了找个理由引他出现?而他曾说过的,咱们俩还分什么你的我的,那么倘若他不肯要这笔钱,会不会是因为他对她也并没有那么绝情?甚至她是希望自己的这个姿态会让他难受,激得他将她重新揽入怀抱?
可他虽然打了电话来,也说了不要她还钱的意思,却终究没提到复合这一层。
许易安泣不成声,匆匆道一句:“不管怎么样,那是你的钱。”便挂上了电话。
好不容易盼来的电话,就这样放弃,她是在用自虐自残,来逼自己死心。
次日,气压很低,阴霾的天空中长久地酝酿着一场呼之欲出却迟迟不来的暴风雨。
宿舍里闷热到令许易安只觉得窒息,而走在外面也好不了多少。自第一天入校,她就多么喜爱这里,寒假时还那么地恋恋不忍离开,而如今,她竟生发出一种近似于厌恶的情绪,只想快快逃离。
可恨火车偏偏是夕发朝至,还有一整个漫长的白天要熬。
许易安有点后悔,后悔昨天没有把今天要走的事情告诉杨潇。
当然,告诉杨潇其实是为了告诉顾骏横,还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望他来挽留。
同时,也是给自己最后遭受一击的机会,若他知道了也还是没有来,那这颗心,就真正死了。
在十几年后,重拾记忆的许易安依旧想得起来火车缓缓开动的那一刹那,自己最后一眼望向窗外,那种葬掉一颗心、乃至自己整个人,都沉落到世界底端的感觉。
头两天晚上,许易安根本没怎么睡着,大约是疲得狠了,也大约是火车有节奏的晃动以及声响具有催眠的效果,她这晚睡得格外沉。
醒来时,火车已进入家乡省界,外面是爽爽朗朗的晴天,阳光金澄澄的。
爸爸妈妈开车来接,见面都很体贴地没有问东问西地打破许易安好不容易才重整妥当的脆弱平静。而当车子在爸爸妈妈刻意的晏晏言笑中驶入家所在的小区,许易安一眼看见大门内新辟了一爿湖水,在绕湖的草地之内,还煞有其事地配有一带金灿灿的人工沙滩。
之前电话里就听爸爸妈妈提过好多次小区的改造工程,真正看到还是感到意外的惊艳。此时仍是上午,还不算太热,许多人都来到这里,或者躺在沙滩上,或者趴在草地上,惬意十足地晒太阳。他们有的带着可爱的宠物,有的和身旁的人拼成色彩鲜艳的情侣或朋友搭配,身边斜斜地歪着一辆自行车,而背景里正立着一架在不远处的蓝天里缓缓转动的摩天轮,标准的明信片造型,任何一个角度都是一幅动人的照片。
——天这样蓝,树这样绿,生活原来可以这样的安宁和美丽。
许易安的心里蓦地浮起席慕容的这句诗。
十九岁的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生命原是要不断地受伤和不断地重复。大多数人都是要失恋的,而他们当中,纵然有人因此而死去,然而其余的大多数人,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不管要就此丈量过一段多么痛苦不堪或麻木不仁的人生。
包括那些在淡云清风中表情幸福的夫妇,又有几个不曾心碎一地?或许其中的有些人,还并未从旧伤中完全复原呢,人家的日子不也照样过、甚或过出幸福的表象乃至实质吗?
许易安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自己回到家的第三天,顾骏横的电话来了。
他的声音里是一派与分手前并无二致的似水温柔:“安安,你怎么回家去了?我刚才打电话到你们宿舍才听她们说的。”
许易安摒着呼吸,不知该如何反应,顿了顿才答:“嗯,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顾骏横低声轻责:“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如果实在要走,好歹让我送你。”
许易安这回是彻底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难道转系的事让他受打击太重失忆了?
顾骏横等了一下,见她不做声,确认道:“喂,安安?还在听吗?”
她这才“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重新愉悦起来:“安安,今天转系的结果正式出来了,我转系成功了!”
原来如此!
许易安这才想起,今天确实是出结果的日子。
但她该作何感想?一早就跟他说过,正式的结果还没公布,李斌说的那些话根本作不得数,可他竟为了这么一个莫须有的失败,就否定了一切,推开了她。
真不知道他们俩究竟谁更可笑亦可悲!
“真对不起安安,前几天我心情不好,对你……太粗暴了……”顾骏横的声音低回流转,那么好听,呵!举重若轻确实是他向来的风格,可这算什么?就因为他心情不好?而他对她所做的那一切,就是一个轻巧的“太粗暴了”?
许易安提醒他:“没事,都过去了,反正我们已经分手了。”
顾骏横有些着急:“安安,不是的,我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说分手,我是说我们可能需要暂时分开一下冷静冷静,毕竟……我当时的状态你也看到了,跟你在一起对你也不好,但是现在已经没这个问题了,对不对?”
许易安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这回是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你一失意就推开我,没事了就回来找我,这算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她冷冷地道:“不,你说的是我们分手,我确认我没有理解错,而且我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不过,祝贺你梦想成真,也祝你将来一切顺利,早日实现你的抱负。”
说罢,她就把电话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许易安原以为自己那番话会触到顾骏横骨子里那片清高的逆鳞,从此他们俩再无转寰余地,她还为此而忍不住暗自神伤了好一阵子。
没想到那激起的恐怕反而是顾骏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斗志,他从此隔三差五就给她电话,最开始还有些挽回的尝试,后来见她总不接受,索性直接略过,权当他们俩根本就没有分手这回事。
转系结果出来一个星期之后,他打来的电话里说:“我明天也回家了。”说到这里,他声音略低了一点,“你不在这儿,我待着也难受,索性回去了。”
回家之后,他也常常打电话来,说说这几天发生的新鲜事,又见到了什么人——他的朋友、同学、亲戚,一一详细地说给她听,好像他们都是迟早要同她密切相关的人一样。
有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毕竟想也知道,他就算回了家,时间也多半用在了学习上,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的电话像是例行汇报的流水账:今天几点起的,早餐吃了什么,午餐吃了什么,看的书有些什么心得。
末了还总要加上一句:“安安,我很想你,暑假还有xx天,你哪天回去?能早点吗?我也买那天的火车票,或者早一点到,到时去接你。”
对他的电话,许易安只是听着,用“嗯、啊、哦”来回应,对于他的表白和提议,她全无反应,既不接受,也不拒绝。
她还不忍心拒绝,如同还是舍不得不接他的电话。
再讨厌自己的拖泥带水不明不白甚至是没骨气也好,教一个女孩子如何抗拒自己的心?
也许只是惯性地、却是太强大地惯性地,爱着他的这颗心。
顾骏横的电话打多了,少不得会遇到周末和晚上打来的情况,爸爸妈妈在家,也就听出了不对。他们奇怪于女儿的冷淡,却没法不去注意她眼角眉梢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喜色,大约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妈妈觉得女儿只是端着架子,想起她回家前电话里的崩溃、以及刚回到家那几天的魂不守舍了无生气,知道她根本放不下这个男孩子,于是有心推她一把,有一次就问起来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易安拗不过,就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真的很大致,信息被简化到少一个字都说不清楚,于是凝缩成只有区区一句话,而就算是这样,她也仍觉得屈辱。
但爸爸妈妈的想法刚好和她相反:“这孩子很不错啊!他那样做有什么不对的?谈恋爱本来就影响学习,将来甚至有可能影响事业发展,只是你们都大了,不可能不谈恋爱,那他这样把握分寸就很好,特殊时期——比如期末考试、转系考试这种关键时刻,就应该两个人冷一冷,否则互相耽误就得不偿失了。这孩子有责任感,值得托付!”
许易安什么也没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嘛。她刚开始挺意外的,后来想想,父母那一辈人持这种看法也不奇怪,但她无法苟同。
恰恰相反,她觉得顾骏横处处都是没有担当,转系的事疑似出了岔子就怪到谈恋爱上,最可怕的后果要女朋友来承担,后来事情过去了,就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自行其是地来继续他的恋爱,这样要她怎么重新接受他?如果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甚至更重大的事呢?
是啊,转系才多大点事?他们的人生不过刚刚开始,将来进入社会,还不知有多少考验等在前面,如果她永远是被他第一个放弃的,那么她要有多坚强才能一直等在原地?
开学前,许易安回到学校,当然并没有告诉顾骏横。
顾骏横转了系,他们俩不再同班,而大二之后专业课显著增多,全院一起上的大课只剩下一两门,许易安要避开他很容易。
她有时候上课仍会跟杨潇坐一块儿,杨潇言语间还是会提到顾骏横——毕竟顾骏横并没有转宿舍,他们俩仍旧住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