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县是伤心之地,因为有孩子,沈珮不能再日日以泪洗面,夜夜沉湎丈夫离世而恍惚不能自拔,又因为有人因为林峰的去世一再的骚扰她,甚至在半夜番强进她家,她心生害怕,要养孩子就必须赚钱,G市还不能回去,沈珮的父亲是个赌徒,她们那的人典型的男尊女卑,唯一疼她对她呵护的阿婆已经去世,回去后肯定被父亲强行嫁人,所以她不会回去,为了女儿她必须咬牙坚持下去。毕竟在M省生活了近十年,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想着先赚些钱再说,便打起精神带着林以青去了三百里的外县打工。那里很富有,工厂多机会也多。
沈珮因为女儿坚强。
林以青记的,那时妈妈工作很杂,但从不做抛头露面的活,大多是一线工人,又脏又累,非常辛苦,可就算是鱼腥、水泥 、酒糟的侵蚀也无损她丝毫的端庄,头发永远梳的一丝不苟,短短的指甲修理的干干净净,这是最好的言传身教,深深印在了林以青心里。
那段时间她们租了个小房子,学校已经开学,她一时半会不能插班进去,妈妈便带着她早出晚归,空闲了就教她识字算数。妈妈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生病了也从不请假,自己省吃俭用,尽量给她提供良好的生活,把好吃的都给她,最常说的就是:
“娃娃你吃,你多吃点。”
“我们娃娃要长大个子的。”
“吃好了才聪明健康呀才能考大学。”
“娃娃,等过段时间我们就好了,妈妈给你买新衣服。”
九月份,八岁的她直接上了当地二年级,下学后就到不远处来城里捡破烂的吴奶奶小黑屋里呆着。有人骂吴奶奶又傻又聋,妈妈告诫她千万不要相信,说吴奶奶有一颗很干净温暖的心。
的确,妈妈说的对。吴奶奶人很好,吃东西时总是记得给她娘俩留一些,换了点钱还时不时的给她买根小木人雪糕,半人高的大编织袋,大老远的扛回来,那破破烂烂的衣服里揣着一个小铁盒,打开后,小木人时常化的软泥泥的,她便连糖水一起喝光,非常甜。
有一次捡来的不知谁扔掉的毛绒娃娃吴奶奶用洗衣粉洗了一遍又一遍,晒干后递给她。笑的一脸刀刻般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献宝似的说:“娃娃啊,我送给你娃娃。”
除了父母,也只有吴奶奶叫过她乳名。
生病发烧妈妈还没回来,吴奶奶急的团团转,说不敢扎不敢给她扎,最后跑出去买了瓶白酒回来,用泛黄的棉花蘸着搓她手心脚心,后背,前胸,又给她盖厚厚的被子捂汗……没去过医院的人想到的也只是这些。吴奶奶是惧怕医院的人,没钱就算病了也只是想些土法子对付着。
后来听到一首歌,从此便深深记住了一句歌词: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就好像专门写给她和这位吴奶奶。
那时她们生活范围很狭小,妈妈是工厂,家,菜市场,她则是是学校、吴奶奶的小黑屋和家,相对来说吴奶奶去的地方最多,大街小巷走了个遍。
已经学会面对现实,日子匆匆如水的过,加上吴奶奶,三个人炖一次肉,烧一条鱼,包一顿饺子热乎乎的坐在一起,一人一杯果汁饮料都觉得简单的满足。她们虽然过的艰辛,可是却活的充满希望。每晚睡前,她都会想象着将来的美好时光,她想尽快长大尽快赚钱,给妈妈和吴奶奶买大的漂亮的房子,买小轿车,买各种款式好看的衣服,还要带她们去各地旅游……因为有企盼,日子便也有动力。
然而,十二岁又是一个坎。
那年,终身难忘!
宏图服装厂,妈妈已经在里面工作了三年,平平顺顺的三年后是一场冲击命运的狂风暴雨,从此天翻地再覆。
突然的一天,没有丝毫的预兆,警察将妈妈带走,关押起来。
宏图老板张万钦被妈妈捅了三剪刀,膀胱上有三个洞,左肾也受了重伤……事由,她妈偷窃,拒不承认,被翻出脏物后恼羞成怒动手伤人,人证物证都俱全。
她十二岁,六年级刚上完,才知道没有妈妈在身边她是多么无助,无知,出了事就是个白痴!妈妈没定罪前,她跑到看守所,求人让她看一眼她妈妈,对戴着徽章帽子看起来正直的执法人员反复说她妈妈是被冤枉的,搞错了,一定搞错了!可是没人理她这茬,怎么可能让她看,有的也就是一些同情和可怜,当然还有鄙夷冷眼和不耐烦……家里的那点积蓄根本不够请律师,就算钱够了,事实上也不会有律师肯来接案子,因为对方背景厉害。简单的告诉她这个案子可能的判刑结果是三到十年!她听后犹如晴天霹雳,双腿发软感觉要摊倒,愈发恐惧。见不到妈妈一眼,每分每秒都是恐惧,满嘴的火泡,她觉得她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唯一陪着她的就只有吴奶奶。
她想到所有她能想到的,先是坐车回到大平县,到爸爸曾经工作的地方,去找他平素交好的一位同事叔叔,那叔叔还去过她家里吃过几次饭。然而世上有一句话:人走茶凉,那叔叔不愿意蹚浑水,借口说最近要出差,她失望而回,又找她的班主任,因为她学习好,班主任一直对她青眼相加,她讲了爸爸妈妈的故事,告诉班主任她爸爸是一位好军人!她妈妈是一位很善良的军□□子!想让班主任带她去县政府,至少让政府领导正式见见她这个孩子,引起领导们的重视,给事件一个调查实情的机会,可是不行!班主任只叹了口气说无能为力,给了她一百块钱……她死死攥着这一百块钱,欲哭已经无泪。
不能放弃,她觉着那时她在憋着最后一口气,一旦松懈就听天由命了。心急如焚之下她亲自跑到了县政府,打算先找领导看看,如果没人管,她就扯出写好了的横幅,和吴奶奶站在门口伸冤!也许天意,偷溜上二楼,在一个办公室门口,听到两个职员在谈论妈妈的案子,其中最重要的一句:张万钦老婆的亲戚是县副书记兼县长刘政,正在施压判刑结案!又小声说着刘政接下来要去市里任职的消息……那一瞬间,她傻愣愣的站在那,想闯进去问个究竟,谁是刘政?什么亲戚?结案的结果是什么?可潜意识好像绑住了她双脚,告诉她不能莽撞,不能闯进去,她最终低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县政府。
明明阳光明媚,周围郁郁葱葱,却让她感觉颤栗的哀伤,全世界仿佛都在嘲笑。草依然青翠,树依然屹立,她的痛苦就在这明丽的景色下愈演愈烈,随之心中膨胀起燃烧的,是巨大的无助彷徨。
为何不让她看妈妈一眼,为何她们都这么努力的活了,老天还让她们承受生离死别的切肤之痛!谁能帮她们一把,帮她妈妈放出来。
无论外边怎么说,她都不相信她妈会是那样的人!怎么可能?
她们家钱不多,但她妈每碰个来要饭的都会给一些,见有人遇到困难,能伸手帮助的绝对不会在一边看着,妈妈心中的标杆是她一身浩然正气的父亲,以父亲为荣为傲,这样善良柔软又品行端正的一个人怎么会偷窃?!怎么可能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她强行命令自己必须坚强振作,坐车去H市二医院,张万钦住在那,她想看看情况,她甚至想如果那家人能撤诉,让她干什么都可以!
可是她再一次失望了,张万钦伤的很重!命保住了可是以后尿液都存不住,走到哪里尿袋就要挂到哪里。她也看到张万钦的妻子刘小新,瘦瘦高高,长头发,尖下巴,嘴唇薄薄的,皮肤发暗,一双眼睛因为纹了眼线显得很阴沉,她单抱着臂站在病房,另一手指着病床上吊水的男人,跟一位老太太说什么,神色凶悍,满脸尖刻,跟要吃人一样……什么都不必说!这家人说不清。
她不知道真实情况到底怎么样,但可以各种想象,她妈妈连只鸡都不忍杀,如果不被逼急了怎么会拿剪刀去捅人?!
回去后她就盯着刘政,这件事只有他才能真正调解。可她一个小学刚毕业的学生有什么本事让一个领导还是那家人亲戚的领导调解呢?她企盼他是一个好官。
入门出门都坐轿车的人哪有那么好见到!寻找了几次,第一次见面是在他县里的家。(那时候县里没有什么高楼大厦,也没有保安把守,只是普普通通的几栋五层小楼,林以青能近距离接近很简单。)其实他家不难打听,这个城市消息最灵通的莫不过拉脚司机,那天,看到的是刘政带着她女儿打羽毛球。此前,她在县报上见过他的样子,所以一眼就认出刘领导,那一次的见,她按捺住急躁,没有直冲冲的上去找,而是在一边默默观察,这已经成了她最近的习惯。看着那对笑意融融的父女,她想如果她爸爸活着,也会在暖风习习的傍晚陪她玩,陪她和妈妈散步……仅仅半个月,她已经脱了相,嘴唇上是一层落了又长出一层的水泡,一定很难看。当她装着不经意走上前帮刘政女儿捡起羽毛球时,那女孩儿上下扫了她一眼,嫌恶的后退一步,然后刘政也皱眉严肃的问她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这来了。
她因为想博得几分同情,穿的极寒酸。
而他们先后两个眼神让她齿寒!懵懵懂懂的理智坚定的让她垂着眼回答是路过的。
他们便没再理她,那女孩儿娇俏的叫着爸爸再玩一局。
刘政宠溺的笑着答应……
刘政长的大高个,五官整齐,额头宽,一张脸很展光,虽然穿着套运动服,但长久坐在领导位置眼睛显得极有气势。
如果给她时间想办法跟女孩交朋友能不能让刘政重视母亲的案子?!可是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可能。
而后她躲在角落里一堆红砖后,一直站着,不知到底在看什么。直到看见张万钦的妻子刘小新和一个装扮富贵的女人从一个楼栋口一同走了出来,她们有说有笑的样子,刘小新举着那贵妇的手夸赞。
刘政女儿好奇的跑过去:妈妈,镯子好漂亮啊。
刘小新笑着看女孩: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