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量它,它也在打量他。他抬下手臂,它啄啄羽毛。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落下散碎的光片,一阵风刮过,光片闪动着,像荡漾的水波。
“佳良!”一个身影把那鸽子遮住了,他抿抿干裂的唇。“盈盈!”他低下头,无法正视诸盈的眼睛。她都知道了吧!爱一个人,就不该让她受累受苦,他却把她推进了一个深渊,他无比愧疚。
“傻坐在这儿,管理人员会以为你老年痴呆呢!”诸盈理了理他没翻好的衣领,瞅着他已经白了不少的头发。
骆佳良呵呵憨笑。
“我们走吧!”诸盈温柔地挽住他的手臂。即使在恋爱时,他们的也未曾在人前手挽手过,骆佳良心中发紧、发涩。“盈盈,对不起。”
“真傻啦!”诸盈佯装瞪他一眼,“都做外公的人了,生个小病还这样子矫情。”
如果真是小病就好了,他鼻子发酸。正午了,太阳升到半空中,他留恋地看着四周的草草木木,他和盈盈唯一的浪漫,就是在这散散步。假使意外能预料,不该那样处处省着,应对盈盈好一点,应该早点去丽江,她都很久没添新衣了。
“我们先去商场看看。”骆佳良鼓起勇气看了下诸盈。
“以后有的是时间,航航和绍华在等我们呢!”诸盈催促道。
以后还有机会么?骆佳良沉默了。
入院第一天,诸盈把诸航和卓绍华早早打发回家了,她留下陪夜。病房条件很好,VIP的贵宾房,成功安排的。骆佳良洗了个澡、剪了头发,精神还不错。晚饭是唐嫂和小喻送的,把梓然也带来了。梓然安静地站在床边,双手握住骆佳良的手,稚嫩的双眼里溢满了慌乱。小喻喊他回去时,他对骆佳良说:“爸爸,我明天再来看你,每天都来。”他没有吵着要留下,没有说一句害怕。
“梓然大了。”诸盈自言自语。
骆佳良盯着天花板看,不知在想什么。
晚间新闻结束,诸盈熄灯上床。骆佳良似乎无法安睡,不住地翻身。“盈盈,”他低声喊道。
诸盈开了台灯,走到他床边,“要喝水吗?”
骆佳良摇摇头,撑着坐起,示意她坐下。“盈盈,我听说打开腹腔,有时候会发现实际情况和检查结果不太相符。”
“不会的,给咱们看病的都是顶尖的专家。”诸盈替他披上衣,轻轻按摩着他的双肩。
“是的,国内最好的专家,但是。。。。。。总有个万一。如果。。。。。。”他拉开诸盈捂住他嘴的手,“让我说完。如果手术不成功,盈盈。。。。。。”他的心痛得像有把刀在绞,“让他回国吧!他还在爱着你,不然不会离婚的。你们有航航。。。。。。他人不坏,那时太年轻了,他一定会善待我的梓然。。。。。。盈盈?”
诸盈眼帘低落,慢慢地从他的掌心抽回自己的手,站起来,退了一步,冷冷地瞪着他。
啪,啪,她抬起手,一左一右,狠狠地掴了自己两个耳光。骆佳良都没反应过来,只见诸盈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出了五个指印,一左一右,很对称。
“这一巴掌,是打的我自己。我需要反省,我做了什么,让我的丈夫认为我的心里放着另一个男人。”她指着左脸,然后又指向右脸,“这一巴掌,是我替你挨的,因为你是病人,我不能打你。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自己好端端的,却把老婆往其他男人怀里送。这算什么,大度吗?没关系,你不要我可以,航航我能独自带大,梓然我也可以。明天,我就去户籍办,让梓然改姓诸。”
“盈盈,对不起,我说错了。”骆佳良忍不住泪水长流,慌忙道歉。他欲拉诸盈,诸盈愤怒地将他的手甩开。“我是犯混了,原谅我。我会好起来的,手术会成功的,一定的,我要陪你去丽江,我要看着梓然结婚,看着帆帆读书拿奖。”
“我今天才知道,你从来就没真心相信过我,你一直耿耿于怀我的过去。”诸盈又伤心又蹩屈。
“不是,不是。。。。。。。我只是有时会觉得你嫁我真的太委屈,我什么也没有。。。。。。”
“你当初干吗去了,找一个配你的去呀,何必招扰我?”诸盈控制不住地吼叫出声。
“我癞蛤蟆爱上了天鹅,眼里看不见别人。”他终于抓到了诸盈的手,用力地拉近,求道,“盈盈,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不放手,我们是夫妻,死也不放。”
诸盈好不容易平息怒火,“还敢讲泄气的话不?”
“不敢了。”骆佳良哽咽地发誓。
“往里去去!”诸盈与骆佳良挤上一张床,又气又心疼地依进他的怀中。在别人眼里,这个男人确实其貌不扬,确实不会赚钱,可是她真的很满足,没有任何苛求。“他再好,也和我无关。和他联系着,是为了航航,不是图别的。”
“我知道,我知道。”骆佳良紧紧抱着妻子,是他心眼小,在恐惧面前,胡思乱想。
“你比他强百倍,不管哪方面。你的手术成功或不成功,我都永远是骆佳良的妻子,一直到老。”这把年纪,这么肉麻的话,她竟然说得这么顺溜。诸盈微微的羞涩。
千辛万苦才止住的泪又泛滥了,骆佳良掩饰地把脸埋在诸盈的脖颈处,那里很快一片潮湿。
(号外:终于赶在新年钟声敲响前回到家,不管如何艰难,我都要陪着一直支持我的亲们,我们一起跨年,一起祝福,一起拥抱,但愿下一年身材越来越好,模样越来越美,运气越来越好,有情人终成眷属,准妈妈们生个小帆帆。爱你,亲爱的,新年快乐!)
41,心之忧矣,於于归处(五)
成功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从窗户边往后退。他在走廊上又站了会,等着病房内的灯再次熄了,才悄然离去。
读书时,他做过一阵文艺青年,很喜欢雨果的《巴黎圣母院》。钟楼怪人加西莫多为女主的痴情、深恋很令人动容,他有时会想,最后的角色互换,当加西莫多陷入囹圄,女主也会为他那样付出吗?他断然说出答案:不会。这份爱是不平衡的,加西莫多爱得很卑微,女主对他仅仅是有好感,绝对谈不上深爱。
深爱,是用全部的生命在爱着。
今夜,骆家良圆满了,他终于守到了诸盈回应。爱一个人是幸福的,被你所爱的人爱着更快乐。
爱情总能创造奇迹,手术肯定会圆满而又完美。
成功心潮澎湃,他都有些羡慕骆家良的外在条件,至少那样的,能轻易发现美玉,而他呢。。。。。。摇头咂嘴,顾影自怜呀!
护士站里欢声笑语,桌上放着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有大串的葡萄和青中带黄的柿子。葡萄颗颗饱满,像紫色的玛瑙,在灯光下闪烁出诱人的光泽。成功识货的,那柿子是罕见的甜柿,也叫水果柿,把皮一削,果肉金黄,水汁丰沛,果肉甜美。
他端出成理事的架势,威严地训斥,“哼,是不是又向病人敲诈勒索了?”顺手摘了颗葡萄,撕去皮,塞进嘴中。哎哟,和超市买的那种进口葡萄很不一样,甘甜微酸,仿佛多了些阳光、空气、风的味道。他闭上眼享受着。
值班的几位护士笑得更欢了,“成理事,你是贼喊捉贼。”
“没大没小的,说什么呢?”太好吃了,成功索性坐了下来,把篮子往面前拉了拉。
“这水果是位美女送给你的,她找了一圈没找着你,问到我们这儿,就把篮子搁这边了。她说她姓单,是你的病人,水果是今天在乡下农庄新摘的。”
单惟一?嗯,跑去乡下摘水果,确实像她会做的事。成功拎起篮子,起身就走。
“成理事,别小气,给我们留点哈!”护士们叫着。
成功凉凉地回道:“收礼要承担被处罚的后果,还要礼尚往来,你们也要一起吗?”
“要,我们要和成理事共进退。”
成功歪歪嘴角,他才不相信这帮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的女人。
开车回自己的公寓,明天他要早点去医院,不想回家听妈妈扯长问短的。明天早晨有专家门诊,骆家良还要做一套化验检查,他得关注着。迎接自己的依然是一屋子清冷与黑暗,不幽怨,自由是要等价交换的。一大半水果进冰箱,留了几个放进果盘中。洗澡出来,边吃水果边上网。
看单惟一的微博,现在俨然是成功睡前催眠的一种方式。他坐在家中,不打电话,不见面,就能掌控单惟一的所有行踪。单惟一算是比较好管理的孩子,几点一线,从来不逾距。生活沉闷又乏味,不懂她为什么还过得那么有滋有味、斗志昂扬。可能单细胞想不了很多,于是,快乐很简单。
单惟一有好多天没提她的“唯一”了,是眼镜男失去了诱惑力还是她已经从微博暗恋转向真实生活里的明恋?难以猜测。
单惟一今天写了六条微博,有两条是乡下农庄的果园风光,文字配图片,看着就像走在柔和的秋阳下,轻轻一嗅,满鼻甘甜的果香。还要四条,是默哀她栽种的圣女果、小黄瓜、丝瓜的下架,她新换了两盆仙人球,还有两盆兰草,计划着天冷的时候,再养一盆水仙。
要不是成功认识单惟一,都怀疑她和成妈妈一般年纪了。这小日子过得太宁静,日升月起,淡然老去。
如果把单惟一比喻成一面湖,湖水必然澄净碧清,湖下的世界,一目了然。成功陡地生出恶作剧之念,他要投块石头下去,看看湖水怎么荡漾波浪。
清清嗓子,把声线调到最低哑慵懒令人小心跳跳的频率,“惟一,睡了么?”
“成医生,你大声点,我这里好吵,听不清你的话。”单惟一高分贝的回应震得成功耳膜呼呼叫痛。
成功表情痉挛,把手机往外挪了挪,“你在哪?”不自觉,成功也把音调提了八度。
“和维修人员在外面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