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脸色有一刹那的恍惚,继而浅浅笑了,那笑容竟比他发冠上的珍珠还要眩目,他轻轻道:“她这份心思,还真是……唉……叫人无话可说,无话可说!”
帝寻道:“她的确是个人精。”
舒意向帝寻轻轻一揖:“先生的才智,果真令人钦佩。放心,我此番心结打开,那蛊咒应无大碍了。”
帝寻笑道:“是啊,今日这一聚,该解的心结也都解了。”
舒意忽想起什么似的,道:“昨日先生那第三幅画,画的想必就是她了。你那时便隐约猜着绿伊是她,所以弃画。”
帝寻不语,良久才笑了笑,合上了折扇。
送走了师傅等三人,帝寻与逐月又折回花厅,只见蓝萝正拿着幅画给倪叶薇看。白鹿在一边笑道:“三小姐,恕我冒昧。只是这小鹿边上为何画这么一堆乌溜溜的石头,略显突兀了。”
蓝萝看见帝寻进了,抿嘴笑道:“我一时不小心,滴了墨上去,只好就势画成了石头。倪小姐,你看我这白鹿画的还行么?”
倪叶薇不知帝寻正站在厅前,指着画笑道:“像极了!三小姐画技真好,你就见过白鹿一回,就画得如此逼真。嗯,这天目山的景色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原来你也去过天目山啊!”
蓝萝妙目一闪,瞟了她大哥一眼。
逐月走过去一看,也拍手称赞。帝寻有些疑惑,此时蓝萝把画拿过来,笑道:“大哥,你看,这是我送给白鹿的画,可还入得你法眼?”
帝寻接过一看,眉毛就纠结起来:这不是昨日丢掉的那幅画么!
只见原本被墨涂掉的地方被描成了一堆石头,饮水的小鹿在河中的倒影则是一个巧笑倩兮的顽皮女孩儿:不是白鹿,却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恩怨情仇告一段落
伊人归去(结局)
此时帝寻虽眼皮直跳,也只得强撑着赞他妹妹道:“呃,你的奇思妙想比云间城主都不差。”
蓝萝笑问:“城主他们已经走了么?”帝寻点点头。
倪叶薇一见帝寻回转就不自在起来,白鹿暗中掐了她一把,她“哎呀”一声叫出来。只见众人都瞧着自己,倪小姐脸红得就像那煮熟的虾子,吭哧吭哧找了句话:“那个,你什么时候给老——老道长种了那什么同命蛊?”
白鹿莞尔道:“谁给他种那玩意儿啦!只不过唬唬他罢了。那些黑点是我悄悄撒的花粉和他身上的龙涎香混合所致,哪儿是什么蛊咒!”
蓝萝笑道:“白鹿,我真是服了你啦!”
白鹿深深朝蓝萝作揖道:“三小姐折杀我了!”
倪叶薇道:“你是很厉害嘛,不必谦虚了。”
旁边倪员外与崔老爷两位老人家相谈甚欢,时不时看看这一群年轻人,笑得很是欣慰。逐月与谈慕均觉得帝寻这桩婚事是逃不掉了,频频向帝寻丢去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眼神。
帝寻轻轻敲着折扇,想起方才回来的路上,他拆开白鹿给他的香囊,里面是一捧风干的紫薇花瓣和一片檀香木。
那檀香木上只刻着两个秀丽的字——伤痕。
转眼就过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八月十六这日,京城长安尚沉浸在家家喜庆团圆的热闹气氛中,崔府和倪府更是闹翻了天。
倪叶薇的闺房中人来人往,丫鬟们忙着给小姐梳妆打扮,老妈妈们则在一旁念叨着一道又一道繁琐的礼节。倪叶薇被折腾得头都要炸了,一边云里雾里听着,一边小声咒骂:“这该死的白鹿,可把我骗苦啦!说是要回去祭祖宅,结果一溜烟儿跑个没影!这都一个多月过去,怎么还不回还?”
边上给小姐簪花的丫头小裙子问:“小姐,要插哪朵花呢?”倪叶薇指了指那朵白鹿先前做过手脚的红珠花,小裙子忙为她簪在发髻上,说:“白鹿姐姐今儿个一定会回来。她不是说了么,怎么也不会错过小姐大婚的。”
倪叶薇咬着牙道:“那怎么现在还没个影子?”小裙子不敢说话了。
迎亲的队伍排满了一条街,引来看热闹的人无数。在喧嚷的乐声中,帝寻罕见地出了一身汗,总算把花轿领回了崔府。逐月四下寻不见白鹿,正疑惑,谈慕已笑道:“白鹿竟没有陪嫁过来?”
逐月胡乱应了两声,暗想:听冰和说白鹿自七夕后便离开倪府,原来竟是真的。只是不知,她去了哪里?
新人拜过天地,热热闹闹的宴席直排到亥时方散。谈慕领着一众王孙公子在洞房里闹了半日,倪叶薇就咬着牙忍了半日。她起先还对这些难缠的年轻贵公子窝着一团火,后来又想起若他们走了自己该是什么一番光景。毕竟一个人面对崔帝寻,实在是太要命的一桩难事,于是便烫着脸由那些人胡闹,反正有两个丫鬟在那里挡着,崔逐月也在一旁好言相劝。
然而最后,逐月还是劝散了谈慕那一帮人,留倪小姐一人紧张兮兮在新房里纠结。逐月撵了谈慕一行去前院吃宵夜,自己在廊上闲步,却瞧见帝寻在花影中独酌,不由失笑道:“哥,这都什么时候了!”
帝寻仿佛被惊了一下,丢开酒杯,道:“不知怎的就想到当年云间城主的婚礼,忘了时辰。”
逐月浅笑道:“原来是触景生情。”
帝寻沉默了一会儿,道:“舒意派来的使者说,云老夫人新丧,城主与夫人不便远行。”
逐月道:“你怀疑是白鹿做的?”
帝寻道:“若是她所为,也是应该;若不是,则更应该。天理循环因果报应,总是慢些,偶尔被人力推一把,也不为过。”
逐月点点头,忽道:“听说欣月的病已不再发作,哥你也不必担心了。”
帝寻道:“我早已不担心她了。”
逐月一愣。帝寻道:“这一年来,我之所以忘不了她,本是因为心有不甘。总觉得欣月她,必是不愿嫁到云间的。前些日子见到她,蓦然发现,原是我自己在钻牛角尖。其实只要略想一想便能明白,以欣月的性格,若不是她自己愿意,师傅哪里勉强得了她?可笑,这些直到一年后才想明白。”
逐月见他说出这番话来,喜道:“哥,你总是想通了!”
帝寻道:“你可知道,欣月身上的连理连心蛊,主蛊在谁身上?”
逐月心中一动:“不是绿伊?”继而又笑道:“我也曾翻过一些搜集来的巫术书籍,那连理连心蛊只能种在情人之间,白鹿所说的‘随便两个人都可以’,定是谎话,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撒谎。”
帝寻的声音里似乎有着浅浅的叹息:“也许当年离开云间的绿伊白鹿姐妹,只为赌一口气,想看看公子舒意的心思。而如今,绿伊已经托身石鹿,这段恩怨纠葛于白鹿而言,实在没什么值得留恋,所以,她才愿意拿一个谎言,放欣月一马。”
见逐月不明所以,帝寻道:“主蛊在舒意身上。”
逐月怔了一下,失声道:“她们莫非只是为了看一看舒意心中到底有没有绿伊?若有,舒意痛苦,欣月倍加痛苦;若无,则两人皆相安无事。”
帝寻点点头:“这蛊,的确奇妙得很。只是和她姐妹二人的心思比起来,还是差一些。”
逐月叹道:“怪不得白鹿那时表情那般奇怪。这话若挑明了,欣月免不了更伤心。现在,欣月的心疼病大好,想是舒意在见过白鹿后也打开了心结吧。”
帝寻道:“那日送别师傅,我告诉了舒意。”
逐月笑道:“绿伊这段公案,总算了啦!”
帝寻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微不可察叹息一声。
开始的时候有多爱,结束的时候便有多恨吧。究竟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感情,会在毁灭之后让一个人放弃珍贵的生命,甘愿做一只石鹿?
只是再热烈的情感,终究争不过世俗的种种,只能埋没在时光的洪流里,化作细细的飞灰,最后消失不见,宛若从来不曾出现。
今日本是他的洞房花烛,却没来由的,心里涌起这些令人颓丧的感觉,让他很是无措。
逐月催着他哥入洞房,帝寻略略收拾了心情,前往新房。一路上明月清辉如水,帝寻的心也是清凉如水,全无半分新郎应有的兴奋和喜悦。
昏黄温暖的烛光下,他看见倪叶薇紧紧揪着红裙的皓白双手,忽然有些愧意。那种感觉,就像他十四岁那年,踏坏了六岁小女孩的花灯后,对上小女孩那双小白兔一样的眼睛,一时间五脏六腑齐齐郁结。不过,那郁结并没有维持多久,他伸手想给小女孩擦擦那兔子样的眼睛时,小女孩狠狠地一口咬上来。牙齿撞到骨头的声音,让他在之后的岁月里,再也不愿想起那个上元夜。
外面隐约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笛声,韵律活泼灵动,像是天目山上潺潺流淌的小溪。欢快的乐声渐渐清晰,似乎就在洞房之外,向新婚的人儿贺喜。
帝寻的回忆被这笛声打断,不由向倪叶薇看去。只见新娘子霍的一声站起来,叫道:“白鹿!”
帝寻轻声道:“是她。”
笛声慢慢弱下去,夹杂着几声呦呦的动物鸣声,还有女子欢快的笑声。倪叶薇急急道:“喂!快把这盖头掀了,我要出去骂她!”
帝寻方才刚刚酝酿的那几分柔情,霎时被这一声喊刮得无影无踪。
倪叶薇又道:“我自己掀开不吉利,你快点儿啊!”
帝寻一时无奈,上前掀了红盖头。还来不及看一眼,新娘子已经一脸焦急冲出房去。
却只见皓月当空,万籁俱寂。花影摇曳的新房外,哪儿有白鹿的影子?
倪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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