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离家的还有她曾经的青梅竹马,然后自此至今十数年的时间里,皆是消息全无。或许那俩奸夫淫妇的家人多少会有些讯息,可杨延霸再没对这个事这些人上过心,只是从此便放浪形骸癫狂众生。偶有回忆,也只暗笑自己当时抱有的捷足先登洋洋自得的可笑心态,胸中的屈辱早在那段暗无天光的日子里随葬在父亲的坟地中。从此杨延霸便成了附近十里八寨的笑谈,“看不住媳妇”的宝田元霸彻底成了教育好吃懒做汉子们的典型,直至他迁出祖宅多时未出现在人们的视野才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钟诚在试过杨延霸的额头,又用手背在他脖颈窝蹭了蹭,入手尽是冰凉一片,也终于严肃起来,有点失神道:“这么凉?……呃,你不是号称铁打的身体么?”
“哎……”杨延霸忍受着入骨的冰冷和肚腑里火烤般的炙热,忍不住呻吟道,“从不生病啊……三十几年就这么一次,要去我半条老命了!”
“那现在怎么搞?”
“硬挺啊,还能怎么办?”
“呃……”钟诚闻言只能翻翻白眼。说到底也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加上从小到大本身以及身边的人很少有生病的,这种情况下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而杨延霸也是人生三十六年里晓事以来头一次生活不能自理,胡乱找过几味自己知道的土药吃过后,能做的就是裹上自己最厚最重的棉袄晒着太阳出汗发热,可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束手无策。于是两个人只有对着瞪眼发呆……
“好了,别说这个了;捱几天也就过去了。”杨延霸已经认命了,反过来劝导愁容满面的钟诚,“倒是你,今天来干什么的?”
钟诚拍拍自己的脑袋,很不满自己的记性,回答道:“啊……先前是说太闷热了,想着去渠里泡泡的。”只是先让如画的苍凉震撼了一把,又看到瘫着的元霸,一分神却忘了这茬。
“嗯……”杨延霸看看已经不那么刺眼的日头,说道:“那等会再去吧,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你那个弓腰返练得怎么样了?”
“就那个样。太难,不想练了!”钟诚闻言皱眉,话也说得掷地有声,透着一股子的愤懑。
弓腰返绝不只是说难练那么简单,虽然只有一个动作,但全身如被生生撕裂般的过程,即使是杨延霸也不愿再去念想触及,所以听到钟诚孩子式的赌气,他也只是笑了笑,循循善诱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老话可不是说说这么简单的。说难不是理由吧,前面那么多苦都吃过来了,难道就栽在这最后一式上?”
“练好有什么用?前面那些练完又能干什么了?人上人?一个宝田寨就已经把我压垮了!”钟诚瞟了一眼杨延霸,满脸不屑地说道,“或许还可以加上一个你。”
杨延霸摇了摇头,说道:“没用?现在用不到可不代表将来,除非你一辈子就守在这个山旮旯里。再说,赶山爬树干活打架什么的,寨子里的那些毛孩子谁能比过你了?你们吃的玩的都差不多,你以为这些工夫白来的?所以啊,还是你肯不肯练得问题。疼是肯定会捱的,熬过前面一段也就好了。我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呢。”
钟诚默然,眯着眼盯着杨延霸,过了半晌才道:“你现在还能不能做出来?”
这下倒是抓住杨延霸的痛处,都放下十几年了,再捡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听钟诚这么一问,有点怅然,也恼羞成怒,骂道:“呃……你他妈非要拿老子来比么?我现在都半截入土的人!你他妈有点出息好不好?”
听他发怒,钟诚倒是笑了起来。钟诚知道杨延霸的本事,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杨延霸在状态最好的时候也能拔出棵碗口粗的来——这也是“元霸”这个称呼的由来。一力降十会,所谓弓腰返之类的软把式,对他多半没什么效果。所以钟诚只是单纯想刺刺杨延霸,对他对杨延霸来说,这样才是生活。
………【第四章 演练】………
直到天黑,钟诚也没能去渠里消暑散热。。26dd
病了已经两天的杨延霸虚弱地不良于行,两日内米粒未进,所以钟诚劈柴烧水熬粥炖汤,昨日得的山鹳野雉也回家取来一股脑宰杀熬煮;然后喝汤吃肉。等到肉干汤净的时候,天也完全暗了下来,漫天繁星闪烁,新月西陲,星光洒出一片银灰,在半空朦朦胧胧,抬头仰望,人便像飘了起来,漂浮在这片银色中。
两人吃饱喝足,都懒洋洋各自找东西倚着坐在地上,半眯着眼,享受着这片刻的满足和安逸。蛙声虫鸣四起而渐渐喧嚣,幽山偶尔传来似跨过无数距离的鸟声,更显悠远谧静。钟诚只是深深吸气呼气,每次感受着这一切,心里总像被什么东西吊着一般上上下下,淋漓畅快。看了看杨元霸,见他闭着眼像睡着一样,呼吸悠长,灰烬里残余的火星映出杨延霸满脸油光,苍白中也终于现出丝血色来,心中安定不少。
正当钟诚撑着发涩的双眼分辨着一个又一个星座沉醉在那片灿烂幻想中时,听得杨延霸长长呼出一口气,便立马被拉回这爿狭隘的山脚小坪上。钟诚转头不满瞪了一眼,却见杨延霸闭着眼睛开口说道:“呼……现在感觉好多了!”如释重负也尽显疲态。
“嗤!白吃白喝有人服侍,你都活得和皇帝一般了。”
“呃。”杨延霸这次却没接他的话,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好了,消化也差不多了,现在你练弓腰返我看看,给你想想办法,总不能真丢下了。”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
钟诚盯住杨延霸,看着杨延霸模糊的面容,却一直没睁开眼来,便知道这次是极其认真的态度了,也不再闲扯,起身,走到晒坪中间。深吸几口气调整呼吸,慢慢后仰,反身,弓腰,双脚分立,手接触到地面然后缓缓向前,到头顶住脚后跟才终于停了下来。整个人便由一道圆弧慢慢围成一个圈,如同全身没有关节一样。只是这时杨延霸也听到了钟诚身上传来的“格格”声,像黄豆遇沸油般爆裂开来,连绵不绝。杨延霸终于睁眼凝视,依稀见着钟诚紧咬双唇,额头的筋脉根根爆起,异常粗壮,已经团成圆圈的身体也在摇摇晃晃,仿佛一阵轻风便能将这副身躯吹倒在地。杨延霸明白钟诚此时忍受着多大的苦痛,不禁又想起三十年前的自己,于是汗毛直竖,冷冷抖擞了一下。
杨延霸看着眼前这个一直颤抖着的圆圈,从头到脚,很仔细,当然也很慢。好一阵子,终于在钟诚呻吟出声之前说话了:“好了,放下吧。”
钟诚如获大赦,立马瘫倒侧卧在地,身躯还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半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只是还没来得及匀上两口气,头脑也依然昏胀,耳边就传来杨延霸严厉而愤怒的吼声:“你干什么?起来!想死么?”
钟诚立马醒悟过来,喘着粗气赶紧起身,垂首站立,一声不吭,也不敢看向杨延霸。这时候的神情和做错事被训斥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杨延霸看着钟诚此时的表情也暗自得意了一把,难得能把这个老成少年镇住,心里不禁有些飘飘然。不过嘴里还是依然隆隆骂道:“散功后要站着顺气,是我没告诉过你,还是你忘记了?或者是你忘了曾经的教训,已经对生死超然了?”
钟诚没忘记那个教训,片刻不曾。那是在四年前,已经练完腰马坠,第一次练鹤骑石的时候。鹤骑石,单脚着地,悬空一字马,两臂平举,这个姿势摆了当时钟诚人生印象中最长的一段时间,等放下来的时候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直接扑倒在地,然后全身便开始抽筋,张大了嘴却感觉吸不到气,最后舌头也成了一滩软肉直往喉咙灌。很庆幸的是杨延霸那时候就在身边,费了很大一般的工夫才把钟诚从鬼门关拉回来。而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的钟诚自然很深刻的记住事后杨延霸前所未有的斥责以及导致事故的原因。所以以后的日子钟诚都是独自操练,对这方面也特别注意。只是这次又随着杨延霸一起,心里不免放松,所以面对指责,钟诚默默无语。
杨延霸看钟诚继续沉默,也明白钟诚的性子,也收了口,倚了回去。过了一会,见钟诚气喘匀了,叮嘱道:“不要再有下次了。不然出了事,谁也救不了你。”
“恩。”钟诚抬头回道,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钟诚一本正经,杨延霸突然神经般乐了起来,嘿嘿笑道:“哟,难得难得,你娃在我面前还有老实的时候哈……”话音刚落,就见钟诚扭曲着眉眼直瞪过来,赶紧收敛笑容,表情一整,变脸之快令人乍舌,“呃……嗯,先说说你自己的感觉。”
“下盘稳不住,肚腹进不了气,憋得胸口像火烧一样;还有就是**和肩颈像要被撕裂了。”
“恩。”杨延霸闻言点头。刚才看得便足够仔细,所以对钟诚的问题已大致了然。“腰腹力量掌握不够,下盘便会稳不住;肩颈处根本还没练开,所以会疼。鹞翻身,猿挂臂,这两招你根本就没练好,不晓得你怎么就敢练弓腰返了?一再叮嘱过的。唉,没出事真是你的运气……”
“是你让我练的!你说可以练了的。”钟诚打断杨延霸,满面怒容,不服气地分辩道。
“呃……”杨延霸睁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无辜地疑惑道,“我说你可以练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谁作证?”
由于要避着耳目,两人一传一授都选择在屋后山上的一个坪地里。那是一片荒地,在山与山的峰顶之间,前后通坦,视野开阔,近处俯瞰渠水奔腾,古寨星罗,远处则是群山嶙峋草木森森;更重要的是没苗没树,野鸟都难见一只,人迹更是罕至。从第一次占据这里,钟诚便把这个绝佳的地盘当做自己的领地,除了杨延霸和自己,几乎没人到这地方来。所以对于杨延霸找证人的无赖行为,钟诚忿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