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嘉妃之事时,她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朝华郡主,故此印象特别深刻。
只是――斯人已逝,忽忽数年一过,西疆的公主也好,南郡的郡主也罢,终究是无迹可寻的了。她暗暗叹了口气,耳边传来一阵无忌的朗笑声,抬眼望去,却是晏之原与三、四个女孩儿正笑得前仰后合。
郁竹默默想着心事,忽见亭中人影一闪。
“郁竹,盛梅,你们在这里做甚?”凿花青石砖地上,晏之安长身玉立,含笑而问。
两个女孩连忙站起,屈膝行礼。
三个人站着聊了会。盛梅初时尚有些无措,但晏之安神态温文,态度亲切,于是,她很快恢复了活泼的本性,开始有问有答起来。
郁竹忽地轻拍额头,道:“哎呀!我原本要和丛玉说件事的,如今光顾着和你们说话,竟忘了呢!”她不由分说欠身告退,也不等两人挽留,便匆匆步出了澄波亭。
她沿着花径一阵乱走,路边灌木丛中,石竹、野蔷薇挨挨擦擦,正开得绚烂;悄然回望,只见亭中两人面对面站着,影影绰绰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她抿唇笑了笑,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继续朝前走去。
丛玉那边,自然是不会去的。
鸟儿扑棱着翅膀,喳喳地从树丛里飞出来,冲向碧蓝的天空。
倘佯在这一片春光中,郁竹觉得倒也惬意,索性负手信步而行。
“喂!”
冷不丁地,某处传来一声叫唤。
郁竹停住脚步,回过头。
一棵亭亭的柳树下,立着个绯袍玉带的瘦长少年。此人唇红齿白,修眉俊目,右腿直立,左腿屈起,左脚向后抵着树干,双臂环胸,正是一副悠闲而懒散的模样。
这明明是方才还在澄波亭旁滔滔不绝的晏之原。
他又如何来到这里?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晏之原皱起一双眉,表情似乎有点困惑,漆黑明亮的眼睛上下打量她。
午后的阳光中,万千垂绦随风轻舞,地上的光斑明明灭灭。
郁竹沉默一会,欠身答道:“假如殿下参加过四年前的春狩,那么,您确实见过我。”
“你叫什么名字?”晏之原问。
这时,花径深处传来一阵悉窣的脚步声。不一会,一个红衣女孩分花拂柳而来,转眼间,就到了跟前。女孩微微喘着气,双颊晕了层薄红,给她原本就秀美绝伦的脸又添了几分韵致。
袁黛,也仿佛从天而降一般。
“你怎么在这里,快些随我来!”袁黛道。
她眼睛一转,瞧见了郁竹,娇美的脸浮出诧异来,“赵姑娘,你也在这里?你――”
“赵姑娘?”晏之原耳朵很尖,反应很快,立刻插口道:“哪位赵姑娘?”
“咱们东越金吾赵家的千金小姐,殿下竟不认识么?”
“原来是赵家小姐――”
晏之原的眉梢、嘴角一起上扬,脸上顿时显出一种很奇怪的笑容,十分刺目。稍停,他侧脸挑眉问道:
“阿黛,你到哪里去了?刚才都没见到你哪!”
袁黛低首一笑,长长睫毛垂下来,藏住氤氲目光,“我有东西给你看,咱们走吧。”
“好啊!”
两人转身并肩往外走,他们虽然彼此间低低笑语不断,却再未和郁竹搭话,甚至连句告别语也没有。
郁竹站在原地,目送这两条一高一矮、却同样优美的身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这两人,出现得莫名其妙,消失得同样莫名其妙。
自己和某些人虽然同处西苑,只在咫尺之间,但彼此间的差异,又岂在万丈之遥?这个晏之原,看上去是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可是――
郁竹沉思半晌,忽地想起一事,立刻转身朝相反方向飞奔而去。
鹿――那头鹿――
齐膝的草丛中,郁竹弯腰找遍了记忆中藏鹿处的每个角落。她的目光在草间急切逡巡,最后定在了一摊褐色印迹上。
血迹尚存,但是,鹿何在?
郁竹直起腰远眺,目光所及之处,阳光灿烂,草木葳蕤,又哪有一点鹿的影子?
春日午后的阳光已有些毒辣,晒得人皮肤生疼、腿脚发软。
郁竹缓缓坐下来,双膝屈起,将头埋于其间,指腹贴着头皮,深深地插入发中。
竹枝词 第二篇:天命 第六章
章节字数:6744 更新时间:07…10…04 14:00
一场浩浩荡荡的春狩终于告了一段落。但是东越上层仕宦的游乐是永无止境的。别的不说,单说女眷们以各种名目搞的聚会已是花样频出:今日拈花寺早斋,明日芳草亭斗草,后日玉照堂尝青梅,再后日随诣南湖放生。这样的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自然把个喜好安静的郁竹弄得头晕眼花。但是,大半个月后,她终于从中解脱了出来,原因是每月发作的头疼症又找上了她。然而,她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这病虽然让人头痛欲裂,但只要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她还籍此摆脱了永无休止的各方应酬。
然而,某次聚会贵妃娘娘恰巧驾幸,一瞧没有郁竹,便向在场的盛梅问及其姐。问明了原因后,娘娘联想起春狩时发生的事情,立刻对郁竹的病情警觉起来,隔日就召见兄弟赵养性,命他安排郁竹进宫,以便太医诊治。
既然娘娘要求,郁竹只好择日进宫。
娘娘的居处紫极宫中,王太医、董太医把完了郁竹的脉,又交头咕哝了一会,弓身禀道:“启禀娘娘,赵姑娘脉象不浮不沉,从容和缓,依臣等看来,似无任何不足之症。”
贵妃道:“如此看来,这个头疼病倒是无因之症了?”
两个太医叩了个头,眉头紧皱。
一旁的郁竹站起来,道:“娘娘,此病由来已久,家中也请过不少大夫,均道如此;这几年虽时时发作,但却未曾加重。想必――这症候也碍不了什么事。”
贵妃皱了皱眉,无言地点点头,朝太医挥了挥手。
两位太医躬身退出。
姑侄俩坐着说起闲话来。
赵贵妃在宫中多年,从晏晋身边一个普通的妃子到如今身居贵妃之位,这当中也不知经历了多少起伏,早练就了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和一颗玲珑机巧的心。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郁竹。这丫头身材纤秀,容色秀美,应该说,相貌还是很不错的――虽然与袁家黛丫头相比,还略逊一筹,但女人可不是光凭美貌,就能征服一切的。她自己当年的姿色,在晏晋所有女人中,也只是位居中游罢了。可现在,她已是身份贵重、权倾后宫的贵妃,而当年那受尽恩宠的绝代佳人,却早成了垄间的一抔黄土。
她与郁竹絮絮地说了会话后,越发觉得这丫头行止沉稳,谈吐见识亦非凡品,心中暗暗地欢喜。很久以前,她就对自己这个侄女感兴趣。郁竹的生身母亲,是东越势力最盛的属郡――南郡的郡主,郡主虽已过世许久,但她遗下的唯一女儿,仍可以成为赵家联结南郡、甚至东越各大名门望族的纽带。
如今,这丫头长大成人了。
在她的精心栽培下,这丫头绝对可以成为一枚很有用的棋子。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她可以执着这枚棋子,与袁家那头老狐狸、与所有胆敢阻挠她的人对弈个三五局。
所以,这丫头可不能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好在大夫们都说她没什么大碍。
贵妃娘娘对郁竹的态度十分亲切,说是既然来了,那就在宫中好好玩一玩,到天黑了再回去不迟。
于是,郁竹又陪着娘娘一起用午膳。
根据宫中律例,年满十二岁的皇子要离开母妃,在宫中另觅居处。因此,郁竹并未见到自己的表哥。
“这段日子,安儿跟上皇上参研政事,日日忙得陀螺转似的,除了晨昏定省,平常也难得跟他说上会话。”贵妃说着,笑了笑,眼中却有一丝寥落。
看来,这诺大一座宫殿,虽然陈设奢华,侍女往来不歇,但正主儿,也就贵妃娘娘一个罢了。
郁竹心中微微地感慨。
几十碟精致菜肴铺满桌面,待两人用罢,除了那略动几筷的,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撤下去。
膳罢喝了会茶,娘娘便站起来,依据宫中习惯,这春夏两季,宫中诸人可作午憩。但郁竹并未此习惯,娘娘也不勉强,交待了侍女几句要好好伺候之类的话后,自去后殿休息了。
幽深的宫殿里,鹤形焚香炉吐着袅袅的青烟,沿着半卷的竹帘徐徐而上。郁竹信步踱至窗旁,推开一扇窗。
刹那间,和暖的风挟着啾啾的鸟语,扑面而来,探首望去,竟是满眼的佳木茏葱。
原来,外面是一个花园呢。
郁竹折身步出殿外。
暮春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已有些灼热,但郁竹一点也不介意,走了几步路,只见园中花木扶疏,浓荫匝地,就越发添了兴致;回头一望,她发觉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女个个睡眼惺松,就挥了挥手,叫她们自便去。侍女们尚在犹豫间,郁竹步履生风,走得飞快,三转两转,就已不见了人影。
皇宫内的花园,自是巧夺天工,步步是景。郁竹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女孩,玩性儿、好奇心都重。她涉过小溪,绕过假山,一路贪看景致。等她走得有些累,靠着一处亭栏小憩时,才意识到自己已找不到来时的路。
“这可有些麻烦哪!”郁竹喃喃自语,又翘首而望,园中树木飒飒,鸟声啾啾,唯独不闻人声。现在正是午休时辰,找个人问路怕不是件易事。
她苦笑笑,直起身来,左右望望,嗯,随便找条路罢,端看运气如何了。
她刚想举步,忽见右方树丛一阵摇晃,悉悉索索的,里面似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她瞪着树丛。
树丛继续摇晃不休,然后,一样物事从中冒出来,又渐渐地暴露在明亮的阳光中。
呵!
郁竹的唇边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