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观察郁竹,心中满是疑惑。这丫头似乎不爱说话,大多时候只安静坐着,眼眸偶尔和自己对上,却又能从容不迫地退开,丝毫没有性格内向女孩常见的窘迫羞涩。她的眼神――
娘娘皱眉想,居然既清澈又锐利。
用罢午膳,喝了会茶后,照例到了午休时辰。宫女引着诸位小姐到了早就收拾好的偏殿,服侍她们躺下。
望着窗外碧空中悠悠漂浮的白云,郁竹睁着眼睛躺了一盏茶功夫,便翻身坐了起来,轻轻穿戴好衣物下了床。
屋中甚是寂静,纱帐后妹妹们合被而卧,睡得正沉。
外间同样沉寂,几个当值的宫女坐在木凳上,靠着墙壁正睡意朦朦,见郁竹走出来,赶忙揉着眼睛站起来。
郁竹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们不要出声,又朝外指了指。
宫女们会意,都含笑点头,其中一个还走上几步,替郁竹打起帘子。
花园里阳光明媚,绿意盎然。踏在鹅卵石小径之上,穿过假山,绕过池塘,半个月前的记忆浮沉在梦境与现实之间。
她的心情忐忑不安。
也许――没有月洞门,没有小院落,也没有――那样的白衣少年。
然而――
她停下了脚步,望着赫然而现的月洞门,一时间失了神。
蹑足走到门后,探头而望――
浓密的树阴里,摆着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个少年倚桌而坐。他托着下巴,出神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仿佛这半月来都不曾移动过位置。
“临?”郁竹迟疑出声,声音低得连自己也听不清,但临很快抬起头来。
初夏的风吹拂而过,郁竹湖绿的衣袂与垂柳的万千丝绦一齐纷扬起舞。
“你来了么?”少年问道,声音淡淡却含着几丝亲切。十多天不见,他的身形更显瘦削,下巴尖尖的,额头却是饱满好看。
郁竹颔首而坐,笑容清浅,然而闪动的目光掩不住喜悦之情。
修长白净的手执起玉壶,大拇指上白玉扳指光泽莹润。
一杯清澄碧绿的茶放在郁竹面前。
临认认真真地打量郁竹片刻后,道:“这十余日都未曾见到你,难道又外出观赏甚么胜景?”眉宇间竟流露出些许不满。
“呵――”郁竹手捧茶杯道,“皇宫内院,外头之人岂能想进就进,总得听候传召不是?”
临皱了皱眉。
片刻之后,他像是想到了甚么,问道:“你叫郁竹?”
“嗯。”郁竹点头。
“赵郁竹?”
郁竹又点头,纤眉却扬了扬。
临忽然笑了,唇角向上弯成优美的弧度。那笑容居然有些得意顽皮,将眉宇间淡淡的忧郁一扫而光。
“也没什么,”临解释道,“只不过这里离紫极宫最近。那日晚间,我又听延兰说贵妃娘娘那里来了赵家的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满地的斑驳。两人相对而坐,随性而谈。郁竹虽长在侯门,可是见识不少,甚么名胜、市井、民俗都能说出一二来。偏偏临又大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临身后的树丛一阵悉索。枝叶晃动间,一颗脑袋冒了出来,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四下乱瞅。
“小瘸子,是你么?”临头也不回,淡淡道。
一头小鹿从树丛中跳出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临身边,脑袋在临身上蹭来蹭去,情状极其亲热。
临抚了抚小鹿的耳朵,道“小瘸子,你去那边瞧瞧,还认识她么?上次见过的。”
我们见过可不止一次呢。郁竹心道。那小鹿颇有灵性,果真俯首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嗅了嗅郁竹的手掌,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掌心。
郁竹先是吓了一跳,然而痒酥酥的感觉终究逗得她展颜而笑。
“你瞧,它没忘记你呢。”临道。
郁竹抬头望了临一眼。后者一双黑眸也正注视她。
小鹿腿脚不甚灵便。却是忽而跑跳蹦跃,忽而轻抵郁竹的胳膊撒娇。郁竹格格地笑出声来。
花坛里,盛放的蔷薇铺展绵延,红的、白的、粉的花朵儿,星星点点,缀满枝条。清风徐来,花香袭人。
郁竹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天高云淡,园中一草一木都是那般楚楚动人。自母亲病逝后,整整三年,她从未如此释去重负,开怀而笑。
临在椅中坐得端正,不说话,但唇角微展,脸上挂着些许笑意,心情似乎亦是不错。
“临,这小鹿儿从哪里得来的?”郁竹逗弄着小家伙问。
“二个多月前,我路过奉宸苑时,看到一队侍卫正忙着往里面搬铁笼子,几个笼子装满了梅花鹿,死了的,活着的,受伤的,一问,原来是皇上西苑春狩猎得的。当时――“临指了指满地乱走的小鹿,“它就躺在角落里,我便要下了。”
“你为甚么救它?”郁竹蹲在地上,轻抚小鹿身上日渐清晰的花斑。
“呵――”临突然笑了笑,“你不觉得它很像我么?”
郁竹忍不住抬头瞧了他一眼,他的嘴角存着微笑,眼里流露的,却是苦涩。
“当时它受了很重的伤,”临轻道,“我也没指望它能活多久,谁知过了半个月,它就活蹦乱跳了,呵――我真是傻。”
郁竹扬眉不解。
“它如此稚弱,没有毒刺,没有利牙,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命运,便是被追逐捕猎,躲过了春狩,躲得过秋弥么!躲过了今年的春狩和秋弥,躲得过年复一年的春狩和秋弥么!”临的眼帘忽然垂下了,郁竹再也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我救它,你说是不是很傻?”
郁竹定定地望了临半晌,道:“假如是我,我也会做这种傻事的。因为――“她看着小鹿纤细修长的腿,”也许有一天,它能拥有强健有力的腿,躲过原本属于它的命运。”
临的上半身忽然前倾,“可是你别忘了,它这辈子再也不能拥有强健有力的腿,不是它不想,而是它不可以。”
郁竹望着那双深沉漆黑的眸子,脑子里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朦朦胧胧的感觉,其实这种感觉在上次见到他时便已隐约存在;然后,一阵由远及近的细碎脚步声传入她耳中,迅速拨开了她脑中的迷雾。
一个年纪和郁竹差不多大的宫女走到临身边,深深俯身道:
“王爷,时辰不早,您该回屋了。”
临点点头,望一眼站起身的郁竹,道:“翠澜,这是赵姑娘,从紫极宫来的。”他没有忽略郁竹眼中的惊异。
那宫女恭恭敬敬地向郁竹屈膝行礼。郁竹亦回礼,她强自抑住怦怦的心跳,道:
“我也该回去了,王――王爷。”
是的,眼前这个白衣少年,就是那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惋惜或是同情,十数年来深居内宫,从不轻易露面、从不参与任何派系斗争的东越大皇子,永王晏之临。
临抬眼深深看了郁竹半晌,道:“我不便起立,你一路走好;翠澜,你送送赵姑娘罢。”
郁竹欠身为礼,倒退几步,这才转过身去。
“郁竹――”临忽然在她身后轻喊。
郁竹回头。
“下次你还来么?”
郁竹翩然一笑,微风将她的秀发拂向脸颊,眸子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下个月初一,我们不见不散!”
竹枝词 第二篇:天命 第九章
章节字数:3923 更新时间:07…10…04 14:05
头痛之症,仍是每月发作。发作之时,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双腿疲弱,只有扶住旁物,方能稳住身形。二夫人玉荟常为此忧心不已,倒要郁竹反过来安慰于她。
这段日子来,赵养性公务繁忙,经常彻夜不归,玉荟便每日独坐在小花厅署理府内和外面田庄的大小事务;另外,还抽出时间来亲自照料逸景园里几位新姨娘的饮食起居。
这几位姨娘,郁竹都曾见过的。
天气晴好之日,她们常结伴至后花园游玩,有时,会遇见在那里练剑或散步的郁竹。姨娘皆是年轻好玩的年纪,见了赵府大小姐,也不羞涩,各自笑盈盈地上前厮见。
望着这几个粉面桃腮、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庶母”,郁竹敷衍几句后,只有落荒而逃。可是,玉荟却经常前往逸景园看望她们。
“这都是老爷吩咐过的事情。”玉荟对郁竹说。玉荟的眼角有了岁月的痕迹,但脸容仍旧温婉秀致,说起话来轻声细语,“若姐姐在,她也会这么做。”
她说的“姐姐”,是郁竹的生母朝华郡主。是的,郡主雍容美丽,温柔贤良,生前似乎从没休息过,只是不停地在府内忙碌奔波。
可是――母亲既然和玉荟一般地贤淑,又为何不能如同玉荟这样一直活得好好?
她的生命为何如此短暂?
每念及此,郁竹就觉胸口阵阵发闷,只有去舞过一套剑法,才能稍稍纾解开来。
她常背倚树身怔怔地仰首。当鸟儿箭一般划过长空时,她的思绪便也好似长了翅膀高飞起来,越过树梢,掠过高墙,一直飞往无尽的天边。
她很想念师傅孙岭海。自那日丰乐楼归来,托人捎去一封信后,她就再没收到他的只字片语。不过现在,京城并不缺少来自边防的各种消息。西疆之事是当下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连一向宁静安逸的赵府,女孩们的闺中话题,也一刻也离不开凶恶残忍的西疆人了。
战争的乌云已经笼罩在东越百姓的头上。
作为东越京城的永州,怕也已经成为西疆人的目标罢。
最近,郁竹还破天荒地多想一个人。那个总是坐在椅子里的白衣少年,衣裳淡淡,话语淡淡,笑容亦是淡淡。
他叫晏之临,出生之时便被封为永王,是当今圣上众多皇子中唯一一位有封号的皇子。他的父亲,是万乘之尊;他的母亲,仁诚皇后,尽管已逝去多年,但仍是东越最尊贵的女子。
可是,这样一位身世显赫的少年,给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