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目相对良久。
窗外,树叶飒飒作响。香熏炉上的袅袅青烟被微风吹得四散开来。
终于,晏之临开口打破了屋中的寂静。
“倘若我不去海棠小阁、紫极宫找你,那我今后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你;至于袁黛――”他的额上突然罩了层奇怪的乌云,“她的确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可若要我这辈子都不见她,那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他将玉针搁在桌上,又将郁竹的衣袖轻轻放下来。
“好了。”他道。
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大多娇憨爽直,接下来也许会歪着头问上那么一句:“你为甚么非要见我呢?”
可惜,郁竹不是那样的女孩儿。她将手心向下合到膝盖上,望着晏之临只轻轻道了声:
“谢谢――殿下――”
晏之临含笑点头。
郁竹将目光移往别处。她唇角微翘,半掩的长睫下眸光流转。这样的她,仿佛长大了一两岁,显得更明媚动人了。
“啊――”她望着桌上的蕉纹花瓶道:“这瓶里的花儿还是我上个月摘来的,都半个月啦,怎的不换?翠澜她也恁懒!”
晏之临笑道:“这花儿插得如此好看,本王决定把这只花瓶交给你负责打理。”
郁竹抿嘴一笑,欣然道:“好啊!”
赤红的夕阳已经坠入地平线下。郁竹推着晏之临,顶着满天的彩霞到了后院。
她指着墙根处怒放的秋菊,急道:“这个好!这个好!咱们快去摘下来,免得给人家抢了先!”
晏之临赶紧递过竹剪。
郁竹接过来,三步并做两步,冲到那朵最大最美的菊花跟前;瞧那模样,好像真有人在与她争抢一般。
晏之临端端正正地坐在轮椅里,嘴边噙一朵微笑。
他看着郁竹忙碌的身影,静静笑道:
“你也小心些,留神脚下的青苔,可别摔着。”
竹枝词 第二篇:天命 第十七章
章节字数:8046 更新时间:07…10…05 14:16
金吾将军赵养性的女儿进隆福宫陪伴永王晏之临,这其实也算得大事一桩。晏之临与赵郁竹,一个是出身显赫的隆福宫皇子,一个是声势日隆的权臣之女,其姑母还是紫极宫娘娘。这两人怎么会凑到一起去?
因此,消息传开后,始料未及的人们很是议论了一阵,纷纷猜测其中的原委。
但过了几个月,这桩事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眼界。理由很简单,晏之临虽是嫡皇子,但身有残疾,深居简出,向来游离于政圈之外,朝中大臣们首先没了兴趣;而那女孩赵郁竹,亦是行事低调,不喜张扬,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内外女眷们根本无从谈起。
众人议论了一段时间没了新的谈资,自然寻找其他话题去了。
更重要的是,皇上居然对两人的来往持认可态度。某天郁竹在隆福宫时,恰遇见驾临此地的皇上。皇上之前已有所耳闻,他见之临精神比以前好了百倍,又见郁竹文静秀美,十分高兴,便大大褒奖了郁竹一番,并要她时常来隆福宫陪伴自己皇儿解闷。
既然皇上对此事表明了态度,那么,赵贵妃与袁太师纵然心下不满,却也不敢公然表达出来,只得睁只眼闭着眼随他们去了。
就这样,郁竹名正言顺地成了宫中的常客。初一和十五是她进宫的固定日子。
在宫中行走,侍卫宫女,各色女眷,各宫娘娘及诸位皇子自然是常遇见的。
四皇子殿下便是其中之一。
郁竹常在御花园里遇见他。
当他的脚伤还没好时――
他常坐在彩霞池边一张太师椅里,由宫女伺候着,舒舒服服地晒太阳。搁在锦凳上的脚则缠着厚厚的布条。那布条的厚度,依郁竹看来,委实太夸张了些。
他自然不会独自坐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围着他,争先恐后地表达着对这位皇子的关心。
四皇子殿下在西苑秋弥中不慎跌伤了脚,唉,这是件多么不幸的事啊!
郁竹也不会独自在御花园里行走。她的身边,经常是姑母、妹妹和其他女孩,后面还跟着一群宫女。
她们遇见晏之原,也必定上前问候一番。
一大群人围着他,那场面是极其热闹的,不过,他居然也能应付自如。
若有娘娘、长辈在,他还稍稍收敛些,只随意开些小玩笑;若在场的都是年轻的小姐,他便精神焕发,肆意谈笑;说到受伤始末,更是双目放光,甚么独自追赶一头大公鹿啊,路遇毒蛇袭击啊,将蛇斩于剑下啊,不意给大石绊了一跤啊,说的是活灵活现,细节亦描绘得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姑娘们一惊一乍之下,对这位英勇又俊美的皇子更添了十二万分爱慕之意。
郁竹挤在人堆里,冷瞧晏之原大肆掰谎。
她并不明白他为何要隐瞒西苑之事;至于林中的刺客,她也再没听到相关讯息。
很多次,郁竹觉察到晏之原的目光穿过人群,投射在她脸上。那黑黑的眸子里满是窥测之意。两人目光相对时,他便朝她咧嘴一笑;阳光下,那一口雪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当他的脚伤好之后――
傍晚,郁竹独自走在御花园里。她才从隆福宫出来,正要回转紫极宫。晏之临原本命翠澜将她一直送回,但走到一小半路时,郁竹便命翠澜先行回去,她要独自走走。翠澜只得自行回去复命。
此时已是秋末,虽然枯叶落满花圃,但沿着甬道排开的青松依旧挺拔苍翠,郁郁葱葱。漫天晚霞下,向阳坡上几株双色龙爪菊显得分外妖娆。
东越四季分明,夏天酷热难当,冬季严寒刺骨,只有春秋两季,气候适宜,为人所喜。春日,当北国沙尘肆虐之时,东越正是一派山温水软的明媚景象,处处杂树生花,群莺乱飞,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靡香,闻之令人恍有出尘之感。不过郁竹更喜爱东越的深秋。站在花园里,头顶是天高云淡,雁鸣声声,身边是秋风冷冽,枯叶飞舞,令人感念天地之悠悠,继而抚今而思远。
郁竹低着头沿着甬道一路行来,心中所想的,是方才在隆福宫时她与晏之临间的一些小趣事。想着想着,她的嘴角便不由自主翘了上去。
这时,冷不防地,一声哧笑从她身后传来。郁竹吓了一跳,赶紧回头。
大枫杨下,一人斜倚而立,双臂当胸,两只黑漆漆的眼珠骨碌碌地,正瞧着她。
“走路目中无人,笑得莫名其妙,”那人唇角一歪,下了句判语,“跟个傻子似的。”
他的身形隐在树荫里,但郁竹还是认出了他。她退后两步,欠身行礼道:“殿下。”
这人正是晏之原了。
晏之原“唔”了一声,算是应了。他身形不动,单腿直立,另一条腿弯着,提起的足尖在地上轻点,模样极是悠闲。
“殿下的伤好了么?”郁竹道。
这条甬道既是隆福宫通往紫极宫的必经之路,又是宫中一处偏僻所在,平时极少有人来往。这位皇子有伤在脚,却不知为何四处乱跑,出现在这里。
“好啦!”晏之原道,忽然瞪了她一眼。他从树影里走出来,双腿果然已行动如常。
“脚伤是好啦――”他又连着瞪她几眼,没好气道:“那天拜你所赐跌了一跤,脑后长了个大包,却是一直没好,这两天还在隐隐作痛呢。”
“呃?”郁竹微怔。这人居然如此倒霉?那天他说话十分无礼,自己一气之下将其掀下;然而,她只想给他一个小小教训,绝非要将他摔得死去活来。
怪不得会在这里遇见他,原来他是专程来兴师问罪的。
她索性不说话,静观其言行。
晏之原狠狠瞪了她半天,忽然叹口气,摆手道:“算啦――算啦――,念在你辛苦背本皇子回来的份上,姑且饶你一回。不过,下次可要小心点。”
下次?下次甚么?
郁竹蹲身行礼,欲告辞而去。忽然,她想起一件事,于是便道:
“殿下,西苑之事怎就没了下文?”
“下文?”晏之原扯唇反问:“你说西苑之事还能有甚么下文?”
郁竹正色道:“此事无论是因西疆而起,还是因殿下您而起,均应立即呈禀皇上,着人迅速探查,方不致贻误时机;否则,后患必定层出不穷。”
“呵――”晏之原低头,唇角轻勾,随即轻抬眼皮,道:
“这话是我二皇兄说的罢?换言之,你把那天的事告诉他了?”
郁竹摇摇头,只道了一句:“这事跟他没关系。”
“唔――”晏之原望着她,似笑非笑,“也是!你表兄当皇子当得四平八稳,损人不利己的事一向不做。”接着,他又道:“你觉得凭你我两张嘴,再加一具不会说话的死尸,在皇上面前,能说明甚么问题?”
郁竹纤眉一挑,反问:“难道殿下没从那人身上找到甚么?”
晏之原立刻显出一脸嫌恶,“那尸体满身是血,又脏又臭,本皇子哪有兴致去摸,跑还来不及呢!现在么――估计早给林子里的狼啊狗的啃得骨头不剩了罢!”
郁竹忍不住跺脚,“尸体是重要物证,殿下怎能轻易毁弃?”
深秋的天空,澄亮的晚霞穿过薄薄的云层,将郁竹素淡的衣裳染得瑰丽异常;眉尖发梢上,浅浅的金光流泻跳跃。的a7
晏之原的眼珠在郁竹身上滴溜溜打转,好久都没作声,直到郁竹有所警觉地蹙眉,他才干咳两声,懒洋洋收回目光。
他背依枫杨,双目斜睨郁竹,道:“赵郁竹,倘若本皇子说刺客没死,你信不信?”
郁竹蓦地抬头。
刺客先中一箭,后于要害处被深插一刀,然后伏地不动,这是她亲眼所见。难道――刺客真在最后关头拾了条性命么?
郁竹张开就要发问,但是,当她将目光投在晏之原脸上时,又硬生生地咽回了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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