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殿下都是贵客,不说别的,郁竹原也该亲自奉茶的。”说着,她从翠澜那里接过托盘,依次给三人奉茶。
晏之安看了郁竹一眼,微微一笑,说了声“谢谢”;晏之清抬起眼睛,仔细端详了郁竹一回,接过茶碗,“嗤”地一笑,算是谢了;晏之原今日表现与往日迥异,接过茶碗后,头也不抬,只冷冷地道了声谢,就一声不吭了。
待茶完毕,房中突然沉寂下来。
晏之清端着茶碗,抿过一口,道:“四皇弟今日是怎么回事?来隆福宫可是你的主意,如今到了这里,你却一声不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倒像急着要走似的。”
晏之原手托下巴,懒洋洋道:“我不过是想着皇兄这院里有两株红梅,这几天也该有花苞了,所以过来瞧瞧。”
晏之清哈哈笑道:“四皇弟如今出息得不得了,眼光也越发挑剔,寻常物事怎在他眼里?他如此念念不忘皇兄院里的这两株红梅,本皇子想着必定是件稀罕物儿,所以邀二皇兄一起过来长长见识;谁知一见之下,不过两根光秃秃的树枝,花瓣更没半片,可见四皇弟的眼光有时也不如何啊!”
房中之人一起发笑。郁竹也随之轻笑,心中却有所思虑。她扫了晏之原一眼,发现他正低眸把玩茶碗盖。像是觉察到甚么,他眼皮一动,郁竹赶紧在他抬起眼睛前将目光移至他处。
她开始觉得不自在,陪着他们说了会话后,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这几天天气冷,大爷已被移至小花厅里。这厮一见郁竹,早兴奋得哇里哇啦、上蹿下跳。郁竹拿着榛子逗了它一会,忽隔着窗见到小瘸子一瘸一拐走过的身影。她赶紧出去。小瘸子正就着宫女的手慢条斯理地嚼着草料。郁竹便去替了那宫女。
小瘸子在宫里过了两年衣食无忧的生活,现已长成一头俊美的大公鹿,头上横生一对大犄角,只是前腿受伤过重,虽经医治,但不免落下了残疾。它边啃草料边舔郁竹的手心,逗得后者咯咯直笑。
忽然,书房门“呀”地一开,兄弟四人鱼贯而出。晏之临已换上了外出的衣裳,又有侍从过来给他披上一件大斗篷;其余兄弟仨也有人伺候着穿衣带帽。看来,他们就要往承光殿去了。
郁竹过去。晏之临道:“郁竹,我去父皇那里,可能要用过午膳才回来,烦你在这里等我。”
郁竹点点头。那边晏之清“扑哧”笑出声来;晏之安也微微一笑;只有站在后面的晏之原,默然盯着郁竹,又瞄了眼小瘸子,扬了扬眉梢。
郁竹和宫女一起将四人送到宫门口。晏之临道:“外面天寒地冻,你穿得单薄,快进屋去罢。”
郁竹站在门口,目送四人远去。
晏之清回头瞧了眼屋檐下的那一抹青色身影,道:“这赵家丫头倒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站在咱们永州第一美人阿黛旁边,倒也不差甚么;就是脾气糟了点,对皇兄还好,对我们就是成天端着脸,不冷又不热的;刚才不过说了两句话,她就走得没了影,分明是不待见我们。”
晏之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怎么可能?皇弟多虑了!”
晏之原屈指弹去飘落肩头的雪屑,漫不经心道:“甚么待见不待见?你瞧赵家丫头待那头聒噪个没完的大鹦鹉,待那头跛腿鹿,不是好得很么!待畜生都如此,待人自不必说,三皇兄确实多虑了!”
晏之清闻言,眉毛一抬,像是想到了甚么,旋即哈哈大笑,转头对晏之临道:“皇兄,她对你这么好,莫不是把你当成跛腿鹿了,哈哈哈!”
晏之安神色一动,悄悄抬眼,目光在晏之清、晏之原脸上闪电般掠过。晏之清满脸笑容,洋洋自得;晏之原却是眼帘低垂,神色莫测。
风,一阵紧过一阵,天空的颜色如铅灰一般,云层沉沉地压下来。雪,又开始飘飘洒洒。晏之临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走在兄弟们中间。他的脸色不若往常那般温雅清润,而是些微印上了一点白惨惨的颜色,仿佛受了那天空的影响。
……
郁竹心里时常惦记的,是那天潘庭栋说的关于“时机”的话。
一段时间来,关于这两桩案子,朝廷方面没有采取包括搜查丰乐楼在内的任何行动,而永州城里,也没有再发生异乎寻常的事件。
现在,两股力量正处于胶着状态,惟一能打破目前这种状态的,便是“时机”。
那么,潘庭栋选择的“时机”,四皇子能否识破?
不在隆福宫的日子里,郁竹喜欢独自出府四处走动。现在她最喜欢去的地方,便是丰乐楼。
傍晚,丰乐楼正门。
女扮男装的郁竹,一路负手而来,走得极是潇洒。此时正是华灯初上,丰乐楼门前已是一片热闹景象,形形色色的人川流不息,店堂内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忽然,一阵莫名的骚动吸引了她的注意;仔细一瞧,正门口已聚拢了一小圈人。她一时好奇心起,快走几步,引颈而望。谁知不望还好,一望之下,她吃了一惊。人圈里,两个年轻姑娘立在那里,其中一个身穿紫色蹙金襦裙,生得明眸皓齿、杏眼桃腮的不正是袁黛?另一个,穿着青碧缬,作丫鬟打扮,看上去也是一脸伶俐相。眼下,伶俐丫鬟双目怒瞪,两手叉腰,正与丰乐楼的伙计理论着甚么。那伙计点头又哈腰,一脸的苦相,却将身子牢牢堵在那里,不让两人进去。
郁竹紧走两步,这回,小丫鬟喳喳的争吵声清清楚楚地传入她耳朵。
“为甚么女子不能进去?你这丰乐楼里面,进出的女子还少么?”小丫鬟瞪眼道。
店伙计摇着头,满脸苦恼,“我们酒楼的规矩,外面的单身女子是万万不可进入的,请两位原谅,抱歉――抱歉――”
小丫鬟一根手指几乎戳到店伙计鼻梁上,“甚么单身女子不能进入?我看是你们这里藏了满满一屋子见不得人的事情,怕人家来抓个现形罢!呸呸呸!我们偏要进去瞧瞧!”说着,她硬往里走,却又给店伙计拦住了。
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时,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来。
“那么,我们怎样才能进去?”一直未开口的袁黛突然道。
她容颜绝美,气质高贵,一看便知绝非普通女子,是以店伙计立刻变得恭恭敬敬。
“这位小姐,刚才我说过的,您若有急事,可去找个人来陪您进去。”他口中所说之“人”,自然应是男子。
袁黛冷冷道:“本小姐哪曾想到你这里有如此规矩!你不能通融一下么?”
店伙计脸上颇现踌躇,身子却依旧固执地立在原地。
袁黛皱皱眉,忽然侧过脸来,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过。围观之人,基本都是男子,但无论老少丑俊,在袁黛一双冰冷澄明目光的注视下,都纷纷低下了头。
忽然,她的目光停在了某处,脸上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樱唇微微翘起。
人群中的一个小角落,来不及躲避的郁竹见袁黛的目光定定地瞧着自己,知道已被认出,心中暗暗叫苦。
“你――”袁黛伸手,遥遥指住女扮男装的郁竹,“你――陪我进去,好不好?”
丰乐楼二楼的包间。袁黛一径坐下,小丫鬟在她身后站定。跑堂的伙计进来招呼她们。袁黛也真的客客气气地问郁竹想吃点甚么。
郁竹微微一笑,也不坐下,只道:
“袁姑娘,我还有其他事,只怕要先走一步。”
袁黛今日行为古怪,郁竹不解她的意图,却又懒得理会,所以,还是走为上。
袁黛上下打量她,脸上忽然绽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赵――公子,你夜游丰乐楼,如此的好兴致,嗯――不如留下来一起瞧瞧,这事儿,也非跟你完全无关呢!”
“呃?”郁竹莫名其妙。
袁黛却不再理会她。她从袖里取出一样东西,抛在桌上,道:“去把你们这里的头名舞姬新雪叫来。”
话,是对伙计说的;桌面上,一锭大银闪闪发亮。
郁竹吓了一跳,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袁黛亦像是怕跑堂伙计听得不够清楚,她提高了嗓门重复了一遍,“去把新雪叫来!”
伙计一楞,随即脸上堆满抱歉,“对不起,这位小姐,新雪姑娘现在陪客人呢!要不,您换一位?”
袁黛冷冷道:“我只要她。”
伙计一脸为难。
袁黛瞥他一眼,起身悠悠道:“既然她不能来,那我去便是。”说完,她往门口去,走到半道,又扭头对立在原地的郁竹道:“赵――公子,你不来瞧瞧么,我保证,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郁竹实在不知袁黛葫芦里卖的甚么药,然而少年人总是天性好奇,于是,她跟了出去。
依着跑堂伙计不情不愿的指点,三人进了走廊尽头的包间。包间里约十来名客人,个个一手搂美人、一手握酒杯,喝得兴兴头头,忽见这三人走进,内中一女子衣饰华丽,容颜秀美,气质与酒楼中常见女子迥异,都知事有蹊跷。喧哗声渐渐小下去,十几双好奇的目光则大多落在袁黛身上。
忽然,上首席一个瘦长条的少年走出,一脸的不相信,说话都有点口吃,“阿――阿黛,你怎么来啦?”
“凌仁你也在么?”袁黛看看他,又环顾四周,神情泰然,道:“我随便走走罢了,嗯――这么好一座酒楼,不来的确可惜。”说着,她转身朝郁竹招招手,自己老实不客气走进上首席,坐下。郁竹只好跟去。
袁黛目光四处游移,郁竹知她在找新雪。然而这里虽有五六个美貌女子,但新雪并不在其中。
突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来。
一个妙龄舞姬自包间后厢轻轻俏俏地走出。她身穿金银粉绘花的云袖舞衣,堆垒的发髻间,斜插玳瑁小梳,脚上一双小小的金镂鞋,鞋后跟还饰着一对银铃。
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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