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说“你这个祸害人的狐媚子!太子为了你,竟连祖宗家法都不顾,连东宫太子都不做了!”可是话刚出口,他就见郁竹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回视自己,还稍稍往前挪动了半个身子,将太子护在了身后;只见她双目明澈,气质典雅,眉间却带股猎猎倔然之气,又哪有半点妖媚样儿?是以他硬生生将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这时,殿中一半人跟着晏晋走了,还有一半――不甘心的,心中怨毒的,幸灾乐祸的,都留下来看事态发展。
忽然,郁竹觉得一只手贴在她腰际,接着,脸畔有人道:“郁竹,我们回去罢。”
郁竹回头一笑,道:“好!”
她站起来,又转身去扶太子,道:“之临,我们走!”
晏之临由她搀着站起身。忽然,他身子一震,猛地抓住了郁竹的衣袖,苦笑道:
“郁竹,忙了这许久,我有些撑不住啦,你――扶着我,好么?”
说完,他身子一松,倒在了她怀里。
郁竹被撞得几乎跌倒。她努力稳住身子,抱住晏之临的身体。
她轻轻扳过他的头,只见他面色如纸,眼帘闭合,已然失去了知觉,一只手却紧紧地捉着她的手掌。
人们见事不妙,纷纷围了上来。郁竹抱着晏之临,失声惊叫道:
“之临――之临――你怎么啦?”
蒙蒙的泪光中,她见着了在人群最前面的隋芊芊。满面泪痕的芊芊郡主,怔怔地看着昏迷的晏之临,又抬起头来看了眼郁竹,张张嘴,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过了一会,她狠狠一跺脚,捂着脸转身挤出了人群。
竹枝词 第二篇:天命 第三十六章
章节字数:10966 更新时间:07…10…10 20:18
墨蓝的苍穹。
她在茫茫的树林中奔走,脚步踉跄。四周黯淡无光,身边树枝横生,不时地钩住她的衣服。脚踩在枯枝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双腿已疲乏不堪。
她忽地停下了脚步,侧耳细听。
“谁?”
她猛地回头,悚然而问,又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林子里黑黢黢的,只有风刮过树梢的声音。
可是,她明明听到有异样的动静,也许是脚步声。有时离她很远,远得仿佛在九天之外,有时却很近,近得仿佛贴住了她的背脊。
一个危险,正步步向她紧逼。可是,她不知道那是甚么。
树林豁然开朗,自己竟走到了路的尽头。
一大片泛着银光的水面横亘在眼前。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凌空假设一座小阁。
这是哪里?
她的心怦怦地跳,为甚么看上去如此眼熟?
忽然,颈背上拂过嗖嗖的凉气。
她突然回身――
一个瘦长的人,笼着一身黑暗,静静地立在眼前。
“你是谁?”她颤声发问。
那人不回答,却朝她慢慢伸过一只手来。月光下的手,苍白,惨淡,却坚决地向她伸来。
不知为甚么,她怕极了那只手,于是慌忙向后退去。退了十几步,脚下忽觉一阵冰冷。
后面不是一片湖水么?她突然醒悟。
心中一紧,脚下一滑,身子便往后倾去。
啊――
郁竹惊叫一声,从床上竖了起来,抬手摸去,额上冷汗涔涔。
原来,只是个噩梦――
她茫然四顾。夜半时分,四周家具物事浸浴在银色月光里,灰黑的树影斜斜地映到墙壁上,正随风婆娑起舞。
她披衣下床。
走过一间小室,值夜宫女坐在木凳上,靠着墙壁睡得迷迷糊糊。郁竹没去惊动她们。
挑开锦帘,她诧异地发现屋里笼在一片昏黄的烛光中。
屋子那头的床上,有人闻声转过头来。
郁竹轻轻移动脚步,走过去,轻道:
“之临,你怎么还没睡呢?”
晏之临的眸子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我睡不着。”
说话的工夫,她已走到床边,蹲下身去。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来,郁竹立刻握住了它。
她立刻惊道:“你的手怎会这么凉?”
他涩涩笑道:“这半年来,每到半夜,我总会醒过来,浑身冷得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就这么睁着眼睛捱到天明。”
郁竹将另一只手覆到他手背上,期望用这点温度尽可能地温暖他。
忽然――
阿嚏――
她小声打了个喷嚏。
深夜里,寒意四起,渐渐侵入她薄薄的衣衫。
晏之临轻轻拽她的手,柔声道:“上来罢。”
郁竹脸一热,回头望去――黑漆漆的屋里,寂静无声。茫茫的黑暗给了她极大的勇气。
她褪去披在身上的外衫,脱去软底薄鞋,轻手轻脚上了床。
晏之临挪往里面,让出一块地方和半个枕头,又拉过丝被盖在她身上。
于是,郁竹生平头次和一个年轻男子同床共枕。可是,她安安静静与他并肩躺着,心里没有半点紧张不安。
被窝里果然冷得一丝温度也无。
隔了一会,晏之临长舒一口气,叹道:“这样就好多了。”
郁竹道:“为甚么不让翠澜多拿床被子呢?”
晏之临仰面躺着,摇摇头,道:“盛夏的节气,断无冷得睡不着之理;我身子虚弱,即便再加三五床被子,也没甚用处。”
郁竹不安地侧过身去,想劝慰他,但后者目光上移,直勾勾地盯住了床头幽幽的烛火。
“每次醒过来,浑身冷得像浸在冰水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四周静悄悄的,又想你已丢弃了我,郁竹――大概死后躺在墓室里就是这样罢,孤零零的,四周空荡荡的,只有一盏长明灯永远伴着我。”
郁竹望着那几点微弱的烛火也出起神来。
良久,她道:“你放心,我再不会离开你。无论发生甚么事,我都陪着你。”
轻轻的细语一丝丝地潜入黑暗。
“你去了,我就在你墓前搭座小屋,每天都来和你说话,直到哪天老去了,就由他们抬进墓穴里,葬在你身边。”
说到这里,她忽然倒抽一口冷气,声音略略大了些。
“我说甚么呢?半夜三更的我说甚么呢?之临,你很快就会好的,我们用不着去想七老八十牙齿全掉光后发生的事。”
晏之临忽然翻过身来,瞅着她,道:“郁竹,我若能下地走动了,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永州,去寻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住下?”
郁竹枕在枕头上,点点头,道:
“愿意。”
“没人能找到我们,好么?”
郁竹望着他,微微一笑。淡淡的烛光下,她肤色晶莹,眸子璀璨,乌发如波浪般披散在枕头上,又似一匹上好的绸缎。
晏之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忽然,他俯下脸来亲吻她。
被窝空间狭小,他们自然而然地拥在了一起。郁竹听到了他胸膛里剧烈的心跳声,她自己也紧张地微微发抖。
“郁竹,你的身子好烫啊!”他含含糊糊道。依着本能,他占据了她身体的上方。
两人都只着了极薄的睡衣。
此时此刻,甚么事都可能发生的。
然而,他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里,一动不动了。过了许久,他道:
“我们还没正式成亲呢。”
说着,他挪动身子,又躺回她身侧,仍紧紧挨着她。
“可不能让她们看轻你啊!”他道。
郁竹明白他的心意,心中甚感动;她微微侧过身来。
晏之临枕着枕头,闭上了眼睛,“我的母后还未嫁给父皇时,曾在云州住过三年;自幼年起,我就听人说,云州景色很美,尤其是云湖,方圆万倾,烟波浩渺,气象万千;可惜我腿不好,无缘得见。郁竹,你陪我一起去云州,好么?”
郁竹道:“好的。”
晏之临长叹一口气,将头靠在她肩上,不说话了。
郁竹也闭上了眼睛,两道纤眉悄悄地聚拢。
“之临,有件事情,我要和你说,或者明天再说,好么?”
等了许久,枕边却没有回应。
她睁开眼睛侧过脸去,发现晏之临双眼紧闭,呼吸悠长,竟已坠入了梦乡。她怔怔地瞧了他很久。
然后,她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
若是明早宫女瞧见两人同床睡了一宿,不知要惊成怎样呢?他们毕竟还不是正式夫妻。她毕竟是个大家小姐。
下了床,她注意到他的脸上已泛出了些许血色,摸摸手背――也不似方才那般冰凉了。
她替他仔细掖好被子,心想,今晚,他不用再苦捱下半夜了。
盛夏的清晨,太阳早早地跃出了地平线,将隆福宫的屋宇染得灿烂如金。后园里正是佳木葱茏,淡淡的雾气在草间缭绕。郁竹挎着一大篮鲜花拾阶而上;花瓣上晶莹的露珠兀自滚动,偶尔又是光华一闪,轻轻滴落石阶。
她走进晏之临的卧房,翠澜迎上来将她手中的篮子接过去。晏之临倚着床头的软垫,正由太医作每日例行的检查。郁竹推开窗,金色的阳光伴着啾啾的鸟语顿时泻入房中。
她走到床头。
董太医是太医院里资格最老、医术最精的太医,可是他出诊时,身边须保持绝对的安静,于是,两个年轻人只静静互使了个微笑的眼色。许是受了这扑面而来的鸟语花香的影响,晏之临原本苍白惨淡的脸上有了些生气。
那天他在甘泉宫中突然晕厥,众人乱作一团,原已拂袖而去的皇上闻讯折返当场。他昏迷了很长时间,可是不管众人将他如何搬弄,他始终不曾放开那只紧握郁竹的手。皇上便要郁竹暂且在隆福宫中住下听命。
于是,翠澜等在晏之临卧房附近收拾了间屋子出来,内侍又去赵府取了郁竹日常应用之物;如此,郁竹也断绝了去南郡的念头,在隆福宫里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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