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橘欠下的账不可能就此一笔勾销。
为什么两个礼拜都没有联络?为什么手机都打不通?
一心想着碰了面一定要问清楚,在车站会合后,却被他用一句『有话待会儿再说』给堵住,还被他拉进尖峰时段的电车上下其手。
最后下车的地点是六本木车站。
顺着楼梯走出通往地面的出口,夜幕已然低垂,商店的照明和街灯把街道映得有如白昼。和涉谷熟悉的热闹大不相同,这里的街头弥漫着成熟yinmi的氛围。
「跟我来。」
男人简洁扼要地扔下这句话,带着他来到远离大马路的一条小巷,伸手推开一家小酒店的门。望着那块写着『Snack~百合子~』的招牌,朗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会吧──」
这家赫赫有名的小酒店,是入夜后许多政商名流汇集的场所。
「她是这家店的妈妈桑。」
橘心不甘情不愿地为他介绍的,是一位身穿和服,成熟柔媚的女性。
「你好,我叫根津百合子,很高兴认识你。」
浅浅地端坐在椅子上的她,从胸口取出一张名片。纤秀的指尖和白晳的肌肤令他有些恍惚,迟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你好,我叫久埜朗。」
散发淡淡幽香的名片用娟秀的文字印着店名和她的名字。名片的主人并不是艳光四身的大美女,不过却有一股让人很舒服的气质,就连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能放心地与她亲近。
可是,既使她看起来再温婉,终究是这家富丽堂皇、名人政客云集的小酒店老板娘,绝不可能是泛泛之辈。望着朗全神戒备的模样,百合子笑道:
「可能是之前听诚司提过你,总觉得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呢!」
百合子的话让他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盯着百合子纤细的指尖拿着长勺搅拌酒杯里的白兰地,朗覆诵了一遍橘的姓名。
「───诚司?」
「干吗?表情这么古怪。」
橘瞄了他一眼,旋即又视若无睹。梳理得中规中矩,一踏进店里就惨遭百合子嘲笑的刘海已经被他用手拨乱,现在的刘海几乎盖住了整个额头,看起来起码年轻了两、三岁。
「你一向叫他诚司吗?」
斜眼偷看橘的表情,只见他面不改色喝着白兰地加水。
朗把视线移回眼前的女性身上。即使上了妆,终究比橘年长吧!话虽如此,敢用亲昵熟稔的口吻直呼这个一脸冷酷的男人,还是不得不让人佩服她的胆量。
「认识这么多年,我不只一次叫她换个叫法,她就是不肯听。」
朗的胸口一紧。
「唉呀,你明明就叫诚司嘛!」
百合子嫣然一笑,将点了火的打火机移向橘嘴边的香烟。望着橘弓身向百合子借火的画面,朗的胸口就像被哽住一样。点完火的橘把头转到旁边吐了一口烟,接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把烟捻熄在烟灰缸里。他们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是那么亲密无间,有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默契。
她对他的了解远超过我,我们认识的时间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明知道羡慕也无济于事,就是忍不住心头一阵醋意。
「这个礼拜他不知道提过你多少次呢!」
趁着橘离席的空当,百合子在朗的耳边稍稍地说。
「橘常来这里吗?」
「那倒没有,他很久没来了。」
「咦?妳不是说他提到我好几次……」
「那是在家的时候说的啦!」
「在家?」
血液陡然逆流。
「是啊,他老是居无定所,所以……」
「你们是──情侣吗?」
妒火中烧的朗不自觉地脱口问道,百合子听了目瞪口呆。
「你说谁是情侣?」
「你跟他啊!」
「你别址了。」
声音的主人正傲慢地站在矮桌前,脸上明显挂着不高兴的表情,两道眉毛深深地纠结在一起。
「可是,你不是在她家住了两个礼拜?如果不是情侣,那会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弯腰坐下的橘和百合子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又将视线转回朗的身上。连呼吸都如此契合,朗的心里又是一阵嫉妒。
「什么嘛……这句话太矛盾了吧?没有血缘关系怎么能算一家人?」
「这当然只是比喻啊!」
无法妥协的抗议遭到直截了当的驳回。
「那……」
「矛不矛盾都无所谓,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比这个解释更贴切的了。」
坚定不移的态度根本不容置喙,朗只有认输的份。
「我要回家了。」朗茫然地低喃。
「……朗?」百合子吃了一惊。
「再不走就赶不上最后一班电车了……扫了两位的兴真是抱歉。」
该说的话都还没说,可是他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朗一拎起背包和外套站起来,橘也跟着起身。
「算账吧!」
「我一个人回家就行了,你再多待一会……」
「我送你回去。」
橘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
「那好吧,你们等我一下。」
「啊,我……」
对朗的制止置若罔闻,匆忙站起来的百合子走向了柜台。
「下次再来玩喔!」
百合子挂着不变的笑容回到座位,准备送客。不知如何回应的朗,微微颔首率先走向门口,尾随在后的她似乎跟橘窃窃私语着什么。望着橘弯身配合她身高的画面,无处宣泄的感情一口气爆发了。
怒气冲破了沸点。
「朗──?」
他夺门而出,将一脸惊愕呼唤他的橘远远抛下。
脑中一片空白地穿梭在人群之间,朝着六本木车站全力飞奔。在自动售票机前买好车票,他马不停蹄地跑下楼梯,跳上停靠在月台的电车。
车厢内冷冷清清,空位很多。挑了最靠近的座位坐下后,他大口喘气调匀呼吸。
「什么跟什么啊!」
随着呼吸渐渐恢复平稳,千头万绪的情感也纷至沓来。
见到橘应该是很开心的一件事,然而嫉妒、悔恨以及说不清的情感,却几乎把他的脑袋搅成一团泥浆。
「可恶,都怪那个大混蛋!」
好不容易见了面,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呢?朗抱着头后悔莫及,眼角瞥见有道身影正在下楼梯。慌慌张张抬头望去,心脏差点吓得停摆。那个站在月台左顾右盼的侧脸,居然是橘。
「不会吧……」
脑袋拒绝相信,身体还是做出了反应。朗忘情地站起来愣在原地,很快就被橘发现了。
被噬人的视线盯着的心境,就跟被蛇盯住的青蛙没两样。
他就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样,别说动一动指头,连眼睛都没办眨。
「本班车即将出发。」
在广播中,橘不疾不徐地走进与他相隔二节的车厢。
他步行在行驶中的车厢内,笔直地朝着朗所在的车厢前进。
或许是一路追来的缘故吧,他的头发凌乱不堪,额头也布满汗珠,引来周遭乘客的侧目。可是,那个男人眼中只看着朗一个人。
「怎么办?」
朗跌坐回座位上,一颗心失速地狂跳,简直坐立难安。就算想逃,也逃不出行驶中的电车。明知道于事无补,还是控制不住地烦恼。
没多久,联结隔壁车厢的门开了。橘无言地瞧了朗的脸一会儿,反手关上车门走向他旁边的座位,一屁股坐下之后跷起二郎腿。
「你无缘无故发什么脾气?」
橘浑身上下杀气腾腾。脸上仍是那张扑克脸,口气也跟平常如出一辙,可是,笼罩在他周围的空气却可以嗅出浓浓的火药味。
「你不会摸摸自己的良心吗!」
朗在生什么气,用肚脐想也应该知道,要是他敢说不知道,那就一辈子都不用知道了。
我也真是小家子气,尽管他也反省了一下自己,却不打算收回说出去的话。坐在低着头两手握膝的朗旁边,橘静静地不发一语。
到了离家最近的车站,一直保持沉默的橘跟着朗下了电车。
通过剪票口走在回家的路上,橘仍是亦步亦趋跟着他。朗在路上的便利商店买东西的时候,他就留在店外抽烟。
「……有话要说的话,麻烦你快点说。」
橘毫不费力地接下扔过来的罐装咖啡,他把烟蒂扔到柏油路上用鞋尖踩熄。橘知道朗年幼时得过小儿气喘,现在支气管也很脆弱,非常忌讳被烟熏到。所以老烟枪的他,在朗的面前只好暂时戒烟,在百合子的店里刚点上烟也立刻就捻熄了。
用匀称的手指扳开拉环,橘盯着朗的脸说:
「有话要说的人是你才对吧?刚刚坐电车的时候,你不是唠叨了老半天吗?」
语尾带有几分沙哑的磁性嗓音,让朗的背脊窜过了一阵战栗。将补习班讲师的伪装表情卸除得干干净净,他所熟悉的橘高诚司正站在面前。
「……我已经忘了。」
坦白说,他恨不得逼问他,要他把这两个礼拜的行踪交代个一清二楚。可是,望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不禁有种『惦记对方的人终究只有我』的想法。他们分开了两个礼拜,为什么一见面他就拉我去百合子的店?他委实无法理解橘的想法。
「你忘了?」
「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快忙翻了。原以为初试不可能通过,谁知道居然让我误打误撞及格了。」
他当初报考的目的不是想进司法界,只是要争口气给父亲看罢了。
「我根本没准备论文考试,接下来这两个月,就算是垂死挣扎还是得念点书才行。所以,我没闲工夫陪你玩。」
「──是吗……」
橘的声音缓缓地沉入肺腑。倔强的说辞听来分外空虚。他知道投变化球对橘根本没效,但此刻的他实在没勇气投直球让他一棒打回来。
「就是这样,我要回家挑灯夜战,恕我失陪了。」
「挑灯夜战?」
「怎样?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被他瞥过来的视线瞪了一眼,朗条件反射似的壮了壮声势。
「反正大学的课几乎都排在下午,把握时间多念点书也好……喂、你干吗?」
兀自口是心非的朗被橘一把抓住手腕。
「往哪边走?」
不容反抗的语气。望着自己映在漆黑瞳仁里的脸庞,他有种脚底被淘空的感觉,仿佛被吸进他的眼中,一步步沉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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