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了。
景晨安排将萧安置于清源的房间,与熟睡的清源并卧,清源立觉身边有异,以为是母亲,闭着眼睛便一翻身将小胳膊小腿全搭在萧安身上,萧安仍睡得很沉,二小就这样相拥而眠。萧珏见了这一慕,心中不舍更甚,俯身将脸往安然的小脸上蹭蹭,又深深看了一眼,才立起身,随姚景晨出了屋子,在门口看见商穆,便又是致谢一番,商穆含笑受了萧珏一礼方道:“你太客气了,请放心!”言简意赅,眼神清明透澈,萧珏心中暗赞,拱手点头离去。
商穆待二人走远,这才进屋躺于两个孩子外侧,掖掖被角,胳膊一伸圈住两个孩子,护住他们不掉下床去,眼睛却未曾闭上,隐隐闪现着即将远行的兴奋。
好不容易睡去,连景晨何时返回都未有知觉,梦里一片金戈铁马,远远似看见儿子姚清夏身披铠甲扛着他的青遮大刀从一片黑暗中中纵马而来。
卯时三刻,姚景晨按计划安排好王府众人去路后独自前往皇宫,而商穆带着一众心腹随从,轻车简行从侧门出王府,随后将众人分作三路人马欲分别从北光化门、西延平门、南安化门出城。
小清源被父亲抱进一辆苍青暗雀绣纹的小马车,车身在蒙蒙的晨光中很不显眼,驾车的两匹马还略显娇小,马身上提前糊的稀泥已近干涸,一缕一缕粘在身上使毛色斑驳杂乱,车夫着黝色粗布半袖交领衣,头戴斑竹小冠,左手执鞭,右手提一根茶色烟杆,看起来与江湖浪者无异。四名胡装随从分别以两个马身的距离错开,不远不近地跟着,呈斗阵铺开,状似与之无干,实则蓄势待发。
马车不急不缓地往安化门行去,蹄声在宽阔的马道上“踢嗒踢嗒”地蔓延,凉爽的晨风拂面,护城河边的柳枝轻摇,万物在挂着月亮的蓝色天幕下渐渐苏醒。清源在声声鸟鸣中睁开惺忪的双眼,用小手背揉揉,又闭上眼懒懒地倒在父亲怀中,几个吐纳间她再次睁开眼并且挣扎着坐起身子来,大约是嫌车内光线太暗,用手指指朦胧透光的小窗,伸手就要往窗边爬,商穆一把将她拎回自己身上,摇头皱眉示意小清源不能这样做,小清源自是不依,嘴一扁眉一皱就要开闹,商穆赶紧将一侧车壁上的帘扯开,壁上镶的明珠淡雅的光晕洒开来,但比起车外仍是不算亮堂,却足够吸引小清源的注意力了。
待天色完全亮起来,一轮旭日跃跃欲喷簿而出,马车已从王府行至城门。
一大早等待出入城的贩夫走卒早已堵在城门大排起长龙,商穆将时间掐算得很准,此时城门初开,守城将士精神萎顿,正是蒙混出城的最好时机。守城兵士对过往百姓只略略排查便予以放行,商穆一行倒也并未等候多时,到他们的车过门时,守城兵打个哈欠,皱着眉打量了一下马,再看看衣着风尘的马车夫,突然开口要求他将车帘卷起来欲行查看。
马车夫再三作揖表示车上为主家内眷不便示人,同时似无意间将手指掠动车厢门右上角悬挂的铜铃。车内商穆正半捂着小清源的嘴并挤眉弄眼地吸引她的注意,一手捏住壁上一方布帘准备随时将女儿塞进夹层。
清脆的铃音响起,兵士顺着他的手势往造型古朴的铜铃上一瞥,待看清铜铃上的狼头图腾时微微变了脸色。此时马车夫以极快的手法将约一两的碎银塞进兵士手里,兵士将银子捏了捏,再看向他时,对方仍是一副半低着头谦卑的模样,于是挥手,放行。
相对于前面的马车,胡衣随从骑的马可谓精壮骠悍,高大的马身,油亮的毛色令人一观之下便知骑者非寻常百姓,京中重地,出入显贵者不鲜,兵士不敢多加为难便将之放行,丝毫未将四骑与前面不起眼的马车联想到一起。
一行人一离开城门守卫的视线便加速狂奔,小清源所坐的马车虽不起眼,却内藏乾坤,马速丝毫不逊于四骑且有领先之势。而她终于得偿所愿,父亲将车窗打开,新鲜的空气奔涌而进,被父亲搂在怀里小清源很是兴奋,可是兴奋不久,她便想起了母亲,搂住父亲的脖子“姆妈姆妈”的叫几声,便哼哼唧唧地坐立不安起来。
☆、第3章 罢朝
姚景晨此时正与文武百官一同站在含元殿前等待朝会,身着绛紫团云游凰藩王朝服的高挑身影在百官中格外刺目,衣上的金银线在晨光的照耀下隐隐闪烁光华。此刻她微垂着眼,似在仔细打量身前龙尾道青石扶栏上的镂刻螭头,与周遭不时投来的或友善、或疑惧的各色目光毫无关联,神色凛然不可犯。
“景王殿下,有礼了!”压低的声音自身旁响起,景晨闻声微侧头,见身侧男官面孔并不相熟,便只略略点头。
“下臣乃台院侍御史萧涵。”
“唔,萧大人,可是显扬萧氏?”
“正是。”
“萧家世代人才辈出,我朝男子中能有萧大人这般年轻就身居高位者着实不多,可见才学出众,本王佩服不已!”景晨原是想问他与萧珏是何关系,话到嘴边又思虑起萧家根深叶茂,其族概有能人,却非一脉同心,况萧珏本身就为族内长辈所不喜,叛逆桀傲,独来独往。她此番一去更是与萧家毫无瓜葛,还是莫要去趟这汪深水为妙。正暗暗思索这位萧大人意欲何为,便听他继续道:“殿下谬赞了,景王殿下回京至今,上朝之日聊聊可数,为何今日却如此盛装现于百官之中?”
景晨闻言微微一笑,看来自己多虑了。
“本王以藩王之身留于京中,已是有违祖制,诚日夜每思及此便忧心如焚,今日便是来向皇上以及我朝文武百官当众辞行。”语气诚恳之至,萧涵甚至从中听出了丝兴奋,不觉跟着唇角微扬。
“如此,那下官便预祝景王殿下一路顺利……”
景辰还欲再说,忽见一宫人急奔至钟楼上对监察史俯身下拜说了什么,心道不妙,果然随即听得皇上要罢朝,百官顿时纷纷交头接耳,景辰暗自跺脚,只觉两耳嗡嗡声不绝,王府那些“下人”里是有些宫内高手不错,不过现在药效应该尚未过去,莫非还有漏网之鱼?消息走漏得太快,今日,难道走不了了?只不知夫君跟孩子此刻有没有顺利出城?
又有宫人上前来传皇上召见,景晨便敛眉匆匆与萧涵拱手辞别后跟随宫人急行而去。
等她走远,萧涵仍驻足原地,思绪百转千回,末了只余一声浅浅的叹息,微不可闻。
待他反向出了宫门,正欲踏上自家马车,突见一队禁卫风驰电掣地狂奔而出,扬起一路飞尘,喧啸而去。
萧涵收回目光,眉头皱得更深。
马车前侍立的小厮嘀咕道:“这一会儿时间,已奔出第三拨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怎么,之前还有?”萧涵问到。
“是的,十一郎,约摸一刻前去的第一拨人……”小厮很会察言观色,见主子脸色凝重,忙手脚麻利的将车厢门帘打起来,待萧涵坐进去后,小心地轻轻放下,跟着跳上马车扬长而去。
景晨原以为皇上会在紫宸殿召见,哪知宫人径直将她带到皇上的寝宫——长生殿,心下更是疑惑,觉得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入内苑已极是不妥,眼下却又无可奈何。
宫人将她带至殿门外便退去了,偌大的长生殿居然无人守卫。景晨急急迈步进殿,却发觉殿内除了层层纬缦随着穿堂风拂荡之外,亦是空无一人。纬缦相叠,越往里颜色越深,光线也越发昏暗,四周弥漫着浓郁的熏香味,往里看去更透着阴森和诡异,仿佛将被吞噬般让人心中无端的起了恐慌。景晨心中焦急不耐细看,转身正欲退出,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轻笑。
倏地回头,景晨讶然看向与她有着六分相像的面容,纤眉入鬓,凤眼上挑,眉心点着火红的八瓣重莲,身着明黄对襟直领儒裙,内着金缕龙凤抹胸,外罩薄纱,酥胸半露,赤足而立。虽不及有着胡人血统的景晨来得眉目深刻,脸色亦微带着病态的苍白,姚景夕也仍算得上美人,但做为帝皇,面貌本不及血统来得重要。
待她走得近了,两姐妹站在一起,区别亦就更加明显。世人平均寿命一百五十岁,女人普遍寿命更长一些。女子二十五岁左右开始怀孕生子至六十岁左右绝育,景晨如今年方四十三,已育有五子一女,身姿仍是高挑健美,面色红润。反观姚景夕,站在景晨身边生生矮了一截,因此,当她微仰着头,眼光热切地盯着自己时,景晨一阵恍惚,仿佛回到儿时,那个小人儿总是仰着头拽着她的衣襟亲切地叫着“皇姐,皇姐”,一脸的崇敬与孺慕。
“皇姐,好手段啊,你可知朕等你好久了!”
景晨暗自嘲笑自己竟然走神,躬身下拜。
景晨敛袖低头,躬身下拜,腰弯至一半突被一双皓臂截住,姚景夕微抬右手,顺势握住景晨的手腕,另一只手微压广袖,将她往上一带,道“皇姐,既无外人,就莫要再拘于这些繁文缛节罢!这么久也不曾进宫来,走,随朕痛饮一番,慢叙姐妹之情如何?”
“陛下,君臣有别,礼不可怠!”景晨睫毛微闪,貌似不经意地抬手,将脉门从皇帝手中脱出,再次躬身“臣惶恐……”
皇帝眼色一凛,扯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笑,“皇姐,你与朕到底是同出一母,何必如此生疏呢?”慢慢收回自己的手,放到眼下反复细赏,末了拇指轻轻摩挲着四指指腹,“何况,在皇姐你安排好夫君幼女,即将离开乾京之时”语气一顿,余光扫过景晨微垂的脸,“难道陪朕喝一杯的时间也无?”
“臣不敢。”景晨再躬。
“景王,天下有何事乃你不敢为之?莫要在朕面前装模做样了。”不等她回答,裙裾自景晨的视线中一拖而过,景晨抬起头,起步跟上。
二人行至层层纬缦深处,皇上将凤床边的长缦一撩,赫然出现一道暗门,将其拉开,明亮的光线刹时照进来,景晨不得不以手作掩,闭了闭有些刺痛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