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敏兰长叹一声,“萧珏,你且起来说话。”
萧珏闻声抬起头来,早已泪流满面,“姨母,景王死得蹊跷,母亲更是为此怒极攻心……侄女没想到陛下竟真的如此痛下狠手;景王原本是要走的;她怎会去刺杀陛下却是侄女太天真……”
萧敏兰闻言冷哼了一声:“满朝文武都知景王之死另有隐情,恐怕那日不只我一人看到盛装出朝的景王,如若她真有心行刺,又为何会这般招摇现于朝堂?你不说;我也省得!”
她一掌拍在几上,茶杯立时震了几震,茶水飞溅。
萧敏兰顿了顿又道:“我萧家祖训,不侍无德之君。只是景王英年早逝,她这一去,西北边境必乱。陛下这是捅上马蜂窝啊,这天下不知会乱成何样。你与景王私交甚笃,这我是知道的,所以你还是偷偷去裕山拜祭一下吧。”
“自你母亲去日至今,我于你之种种态度,均是为了今日做铺垫,只有消除了陛下的戒心,我才敢放你出门去。皇陵现在守卫必然森严,府上在皇陵附近有座秘置的别院,你且去吧,不过切忌权宜行事,以自己的安危为重!”言罢抛了道玉牌给她。
萧珏扬手接过并伏地叩谢,又听得萧敏兰道:“另外,萧珏,现你可有景王家眷的消息?
“不曾获寻,姨母。”
萧敏兰叹口气道:“圣上名面上不予追究,背地里却不知派出多少暗手在追杀,萧府也不能坐视不理,否则传到余、商两家耳里,岂不有失仁义?”
萧珏垂首:“是,侄女省得。”嘴上虽答得恭敬,萧珏却并不敢透露太多,景晨的家小,还有她的儿子,此刻在外奔波亡命,她纵使心急如焚,也万不敢再掉以轻心,将他们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包括萧府。
“谢姨母成全,侄女这便去了。”言罢,起身开门,循去。
萧望道:“母亲,三姨母那边?”
萧敏兰摇头,“你知道你五妹与景王私交甚笃,圣上多疑,景王之死大有文章,此事怕是难以善了。传闻景王五子皆是帅才,英勇不凡,世间少有!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三姨母也不是笨人,只是太垂心功名,我们不自救,难道要坐以待毙?不论如何,关键时刻,咱们自家人总是要拧成一股绳才行。”
宫里,祥玉将在萧府的所见所闻一一细禀于皇帝,果然引得凤心甚悦,“她二人果真近身扭打?为何不曾动以刀剑,或以武艺相拼?”
祥安低笑:“皇上,那二人毕竟是姐妹,又在母亲灵前,哪能真的以命相搏?想来亦是人之常情罢!”话一出口,果见皇帝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她脸色一白,立马跪下领罪,直扇自己几巴掌,真叫祸从口出!
皇帝冷笑一声,将她撂在原地,又安排了人手加紧对景王家眷的追杀,便扬袍离去,脚步轻快飞扬。不过自此皇帝略微放松了对萧家的戒备,萧家姐妹不和,自顾不瑕,何足忌也?
自那日忽然变天,连下了两天如泼大雨,天就一直阴沉着未放晴过,人间却热意越甚。乌云蔽日,随风急行,如千军万马在天空咆哮来去,压得人心越发闷躁不安。
萧珏抬头仰望,天地间没有半分月色,仿佛那夜的景王府卦宴是前生的事了,想到在外奔波逃命的景王家眷连带自己的稚儿如今生死难测,时刻在鬼门关徘徊,心中一阵阵的凄惶与狂乱,如泉疯涌,压抑不住。不是不后悔将孩子托付给了景王,不是不怨景晨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可是每每这样想,她更痛恨自己。
一身玄色紧身胡服与夜色贴得更近,鹿皮靴踏水无痕,摸了摸腰间玉带,世人皆道她文弱,却不知她的剑从不离身,只是没有机会出鞘而已,从今往后,她也将与过去的生活告别。
脚下轻点,在重重屋脊间轻盈疾行,几个起纵间便将萧府抛在身后,仅余几声犬吠在身后隐隐传来。她在坊间穿穿绕绕,顺利出了兴宁坊门,驻足于暗处,前方大街尽头便是外宫门,可此时月黑风高,城门早已紧闭,城门口的守卫满脸肃穆,五步一岗,全副武甲,按在佩刀上的手青筋毕露,戒防严密,城楼上高挂的双排灯笼随风飘摇,地上的阴影便浮动起来,如鬼如魅,嗜血张狂。
萧珏收回视线,捏紧手中的令牌,转身又折了回去,她顺着墙街,脚步很轻,走得很慢,手臂下斜,皱着眉头,眼中凝着些许迷惘与悔恨,凭着儿时记忆,将街边的老树一棵一棵细细抚摸过去。
暗夜中有声叹息传来,萧珏猛得抬头,却并不出声,只一双锐眼如利剑般扫过四周,整个人蓄势待发。
树上突然垂下一双长腿,随后有人将树叶拂开,露出脸来“五姐,是我。”
萧珏却愣了一下,“十一郎?怎么是你?”她略扯开嘴角,想笑,笑容却有些扭曲,声音沙哑“萧涵,你真是个迷,多年不见,你竟有了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身手,姐姐为你感到高兴,你母亲把你教得真好!”
萧涵跳下树来,拍拍手,“五姐,这不是我母亲的意思,何况,她要做什么,也用不着我这嫡亲的儿子亲自出马吧?你不要误会。”
“那你跟着我,是何意?”
“五姐,你可是在找你们儿时偷溜出城的那条暗道?”他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
萧珏浑身一震,言语不得。
萧涵叹了口气,道“请相信我,我并无恶意,五姐你随我来吧。”他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座宅第前停下来,回首道:“五姐怕是还不知小弟住在哪儿吧?前年,皇上赐了这宅子给我。”
宅门留了条缝,听见脚步声,门房赶紧支着灯笼打开门,然后垂着头退到一边。
萧珏跟着他穿庭过院,径直进了萧涵的书房,眼见他走到墙角一处,狠踩脚下的青砖,启动了机关,他再扬手扯开书画,露出一个她没见过的密道入口。
萧珏挑挑眉,“你这机关倒是做得别出心裁,若是闯入者找不着机关,心急跺脚,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若踩不到点上,会把地踩踏的,还会变成血筛子,那就不好了,五姐你说是吧?”萧涵不以为意地笑笑。
“为何不避讳我呢?”
面对萧珏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萧涵垂了下眼眸,轻叹一声,走回书桌前,示意萧珏自己坐,自己也轻轻坐下来,“那日朝会上,我见着景王殿下了,忍不住跟她说话,可是她已全然不记得我了,五姐,家中长辈不合,可我从小和你亲,从未想过要与你作对……那时你与景王殿下怜我,带着我从这暗道走过一回,我就牢牢记在心中,几十年片刻不敢忘,当然,也从不曾向外透露半个字。”他目光灼灼,眼神亮而烈,犹如暗夜里的一盏明灯,萧珏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感受到一股暖意,由心而来。
“从我随母亲回到萧府……诚然,过去那么多年,府中混乱,大姨母与我母亲更是势同水火,你我只得疏远,我也不愿与你平添麻烦,当日我搬到这里,发现这条暗道,心中大喜,却不想今日竟是在这种情况下用到它……五姐,我知你想做什么,可否容我帮你?也算是……算是了我一个心愿吧。”说到这里,竟是一股深深的怅然,眼眶也有些湿。
“你能帮我什么?”萧珏并不想将他牵扯进来,她不愿萧家的任何人牵扯到这件事。
“五姐,恕我直言,你此番出城,是否想一探皇陵?”
萧珏张了张口,一时哑言,她的计划如此让人好猜?
“五姐不需紧张,我只是想帮你而已,我,对这个结果也很是怀疑,已己度人,我自然对你的想法略有所知,但凡真心关心她的,必然会一探究竟,这一点,上面那位必然会严加防范,有我帮,或许又是不同的光景,这些年来,我也还算勤勉,自信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萧珏听到“真心”,不禁抬头,只见萧涵神色坦荡,他的话竟是云淡风轻,脱口而出,联想到他至今单身,终于有些明白,不由苦笑。思虑片刻,道:“十一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却不愿你去涉险。你如今官至台院侍御史,可谓皇恩厚重,以一男子之身如此年轻便跻身高位,很是难得,莫负了你娘的一番厚望才是。”
萧涵却道:“五姐,你我这个时候说皇恩不是很可笑吗?何谓皇恩?倘若你我的猜测是真,那我们何须为如此不仁不义之徒尽忠?这个御史不做也罢!更何况,萧家能人多,不乏我一个男人,母亲也不只我一个儿子,我活了三十三年,还不能随一回自己的心?”
说到这里,萧珏忙道:“十一郎 ,你怎么还没成亲?都这么老了还嫁不出去!”
萧涵闻言脸瞬间胀红,张了张嘴,到底还是说不出什么,只狠狠瞪了她一眼。
“说了这么多,五姐,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从不求人,今天,算弟弟求你!”
萧珏愣愣看着眼前倔强的人,陌生而熟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顺着暗道,出得城外,二人疾行了一柱香的时间,进了一片树林,萧珏发现萧涵的轻身功夫竟不逊于自己,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她,气息丝毫不乱,心中也暗自大定,不管怎么说,有个高手在身边,这不是坏事。
萧珏打了一个响哨,有林间受惊的鸟瞬间扑腾起来,扫得枝叶沙沙作响,不一会儿便有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一声隐含兴奋的嘶鸣,一匹黑马踏着夜色奔到她跟前,亲热地蹭着萧珏的肩,萧珏一掌轻轻落在马脖上,“好姑娘,等急了吧?咱走吧?”
回首看看萧涵,眉头一挑:“不介意与我同骑吧?事出从急。”
萧涵笑着摇摇头,“当然不,如此宝马,不骑白不骑。”当先一纵而上,黑马有些不愿,想要将他甩下地来。
“黑妞!莫闹别扭!”萧珏忙安抚,顺热翻身上马,将萧涵环抱身前,驽马而去。
石壁上的水气缓缓汇聚,积成水滴“嗒”的一声痛快的掉下来,击在岩石上,而后归于寂静,不一会儿,又是“嗒”的一声,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