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拍拍自己的脸颊,瞪大眼不让眼眶里的湿意落下。如今已是十年前,还有机会逆转,自己孤身一人在此又怎能不好好振作?
天色渐暗,苏眉儿叹了口气,便打算躺下歇息。
忽然“砰”的一声,庙宇的大门被人用力打开,扬起一片尘土。
她被眯了眼,又不慎吸了几口,捂着嘴咳嗽起来。
“苏先生,幸会——”低沉的声线响起,苏眉儿眯起眼望向来人。
一位身穿靛蓝锦衣的年轻公子抬步而来,背对着门外西沉的落日,余晖洒在侧脸上,勾勒出白玉般的优美曲线。
他身后跟着两人,一身平常护院的藏青色短褂,腰上挂着佩剑,虎背熊腰,不过随意一站,就有一股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
不似是普通人家的护卫,倒像是道场里的武师。
苏眉儿眨眼间心思一掠,垂下眼帘,怯怯地往墙角一缩,面上尽是惊慌和迟疑:“奴家不认识那位苏先生,不知几位公子这是……”
好在她临睡前把家当都藏在了佛像底下,又抹去了脸上的黑灰,取掉了背上的东西。不管怎么看,自己如今也只是个无处栖身的落魄女子。
矢口否认,再加上装傻充愣,就不信骗不过这位年轻的公子哥儿。
其中一个护院冷哼道:“我们一直尾随你回到这里,守了足足一个时辰不见有任何人出来。‘苏先生’不是你,难不成还能凭空消失?”
那公子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上前道:“打扰了苏先生,是在下的不是。只是有一事,还需先生指点迷津……”
这人的声音柔和,带着翩翩公子的儒雅有礼,又放低了姿态,实在令人很难拒绝。
苏眉儿想着自己在桃源镇也算得上是百事通,若是能帮上忙,倒是不介意。
她斟酌片刻,正要开口答应。
却在看清那公子清俊的容貌时,心下一慌,禁不住脱口而出:“任三爷——”
逃之夭夭
苏眉儿这一张口,立马便后悔了。
如今的任家或许不过是桃源镇上挂着乡绅之名的大户人家,稀疏平常。只是在十年后,却是在齐宣国无人不晓。
单看任家的人脉,又掌握了不少的财力。
可以说,任家人跺跺脚,这齐宣国也得震一震。
而那时候,任家的当家,便是眼前这位公子哥儿。在家排行第三,单名一个“云”字,旁人皆是尊称一声“任三爷”。
她曾见过任云,在爹爹被打伤后,将他送回来的人,就是这位任三爷。
当时任云还留下了一袋碎银,解决了苏家一时的燃眉之急。可惜爹爹福薄,那钱远远不够治好他的双腿,只得就这样痛苦地去了……
不管怎么说,这位任三爷在苏眉儿的印象中,是个锄强扶弱的侠士。
要不然爹爹或许不止断了双腿,更可能不知死在哪个街头巷尾,无处可寻。
可是感激归感激,苏眉儿却有些忌讳。
毕竟她如今算得上是招摇撞骗,摆出一副神算子的架势,实际上不过是凭着自己的一点记忆,东拼西凑地胡说八道。
桃源镇不大,户户人家相邻而居,哪家老人摔了腰,哪家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哪家娶亲,不到半日就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也就罢了,苏眉儿还能随手拈来,应付应付。若是对上任三爷,可就不一样了。
不说此人能把任家发扬光大,还能把祖上的基业翻了又翻,足见其厉害。
对上这样的人,苏眉儿那点小手段如何能上得了台面?
被拆穿不说,到头来得罪了任家,可就要得不偿失了……
不过任云此次前来,想要问什么,苏眉儿心里却有点谱的。
看他神色凝重,此事定然棘手至极。
而在十年前,任家的确有一事传得沸沸扬扬,那便是代表任家家主的印章失窃。
苏眉儿当初年幼,并不晓得这印章有何作用。
只是那会儿镇上多了不少外乡人,全部都冲着这印章而来。在茶馆里,更有肆无忌惮地笑言,有任家印章在手,便是下一任的家主,大权在握。
毕竟任家底下的部属,也只识印章,不认人。
可是没过几月,这事就豁然开朗,很快便烟消云散。至于细节,苏眉儿自是不可能晓得。仅仅道听途说,凶手已擒,印章寻回,皆大欢喜。
无论如何,插手任家的家事里,她就很难再轻易地抽身而出。
苏眉儿眨眨眼,板着脸,故作正经地道:“任三公子,此事奴家无能为力,你还是另请高就罢。”
闻言,任云眼角微挑,清润的眸底掠过一丝深沉。
原本他并不相信这位“苏先生”真有天大的本事,不过是镇上的人以讹传讹。说不定,这算命的还有些同伴,伙同着设下骗局,让人信以为真。
若不是府里翻了天,又毫无头绪,任云根本不会考虑来见此人。
只是,这人却是一再地给了他惊喜。
天一尾随着算命的老头儿到了破庙,守在外头寸步不离。等他们踏入庙里,看见的却是一位正值妙龄的年轻女子。
这一瞧,此女乔装打扮,掩人耳目,任云心下已认定她不过又是个不入流的骗子。
谁知她一开口就道出自己的姓氏,一声“任三爷”,足以清楚了他的身份。
若是曾见过他,认出来并非难事。但是任云尚未提起什么,此女眼神中便尽是了然,忙不迭地出声推脱。
任家的差事哪个不是万分乐意地往身上揽,这女子皱着眉头,仿佛知晓这棘手的事,做好了或许能得酬劳,却也惹祸上身。
做不好,就不是一句“抱歉”就能了事,说不准还要丢了性命……
有意思,确实有意思。
任云微微一笑,态度更为诚恳:“在下尚不曾说出,苏先生却是已经晓得在下的苦处,又如何能见死不救,袖手旁观?”
苏眉儿皱着脸,心下腹诽,她一个外人不在边上凉快,掺和进去难不成想赶着送命?
正要抬出“天机不可泄露”,“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类的话搪塞,又闻任云轻轻笑道:“此事重大,还请苏先生予以考虑。两日后,任某会再来的。”
没有逼迫,没有苦苦相求,他说完,便潇洒地带着两名护卫抬步离去。
苏眉儿愣在原地,久久未曾回神。还道这任三爷会再多说几句好话,晓以大义,又允以大利,动摇她的心思。
或者是口气不耐,让两护卫抽出长剑,架在她颈侧,二话不说地将自己抓回去。
若是前者,苏眉儿足可以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厉声拒绝。毕竟她一直有自己的规矩,又可以找知府大人撑腰——毕竟此时,任家的势力还不够强大到跟府衙抗衡。
若是后者,苏眉儿更加可以有恃无恐。她在桃源镇算得上是有名的神算子,任云把她抢回家的事要是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地宣扬一番,任家的脸面何存?
不得已也只好把人放了,免得后患无穷。
可是任云根本不屑于威逼利诱,又或是软硬兼施。施施然地就这么走了,不仅给了苏眉儿充足的时间好生考虑,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说是给两天,神色笃定,似是认定她必然会应允。
苏眉儿往后倒在干草上,无奈地吁了口气,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缝上。
要不是她这一回没有管好自己的嘴,任云怕是只当她是个小骗子。估计以任三爷的气度,也懒得跟自己计较。
要命的是,如今让他上了心,苏眉儿心里默默哀嚎。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两天不长不短,却足够让苏眉儿忐忑不安了。
她照旧在市集上摆摊子,仍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不冷不热,一视同仁。
只有苏眉儿心里明白,自己有多么的焦急。
她绞尽脑汁,渐渐想起十年前任家的一些琐碎的事。比如说有大批的护卫被撤下,不知所踪;比如说仆役中有好几人擅自出逃,被打得遍体鳞伤,锁在任家后门外的木桩上。
那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样子,当年的苏眉儿还吓得好几晚做噩梦,非要缠着娘亲一块儿睡。
那些事随着年月渐渐淡了,如今想起来,却让人浑身冒冷汗。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谁去谁脑子进水了……
任云必定猜出她推脱不得,便是要逃走的。
苏眉儿也深知要跑也不容易,开头第一天守备肯定森严,想来桃源镇的各处出口必然都有任家的护院暗中把守。
就算是那破庙四周,有人盯梢也不为过。
此人若不心思慎密,十年后又如何坐到家主的位置?
她安安静静地过了一天半,穿着衣裙,戴着面纱,到镇子东边的一间小店叫了一碗云吞。坐在简陋的大堂,苏眉儿慢悠悠地吃着,余光却警惕地瞧着周围的动静。
果不其然,任家的护卫尾随而至,不过并不靠近。
想必是有恃无恐,凭着他们的武艺,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定然插翅难飞。
唇角微扬,苏眉儿垂着眼,叫来跑堂的小二,问了茅厕的方向。
这小二十年如一日的大嗓门,指着后门大声嚷嚷着。她酡红着脸,提着裙子飞快地跑了出去。
留下大堂里的人,或脸色尴尬,或“吃吃”笑着,闹得掌柜的虎着脸,捏着小二的耳朵就往堂后,狠狠地训了一顿。
苏眉儿快速地左右一看,溜到茅厕不远处的角落,伸手挥开到腰身的杂草,露出一点得意的笑。
这店家吝啬,围墙里早就破了一个大洞,却始终没有填上。
当年的自己就是在这里钻出钻入,跟伙伴们玩起捉迷藏。伤心的时候,也会藏在此处。
爹爹死的那一日,苏眉儿就蜷着腿窝在草丛里,整整哭了一天……
她摇摇头,甩去往日黯然的回忆,弯下腰溜了出去。
围墙对面正是张家,苏眉儿打算从后院偷一件张大叔的衣裤,装成上山打猎的汉子从后山逃出去。
毕竟大路走不了,只好出此下策,选择山中小道了。
小道不能走马,却比大道费的时间要短。任家即便派人追捕,也很难能迅速追上她。
苏眉儿心里计划得好好的,碎银贴身藏好,干粮也用布条绑在了腰上。
幸好她比较瘦小,挂上这么些东西也不显得古怪,反倒丰腴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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