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落入河中想要遁逃,却差点被水草害得丢了小命的苏眉儿。
也是她命不该绝,身子被河水冲到了下游,正好遇上洗衣服的李家婶子。
这婶子是村里出了名的热心肠,眼看苏眉儿面色发青,还是招呼人把她抬了回去。
赤脚大夫猛灌了两大碗黑糊糊的药,居然给救回来了。
连着两天高热,等退下的时候苏眉儿这才醒转过来。
看见李婶子关切的目光,不知怎的想起了爹娘,她双眼含泪,哑着嗓子哽咽,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只是这一身大红的衣裳,虽有些脏污与破烂,却不难看出是新娘子的衣裙。
一个新娘子狼狈地跌入河中被救起,实在很难不令人胡思乱想。
苏眉儿因为高烧的关系,喉咙又疼又干,说话吃力,没多久又由于身子虚,早早便昏睡了过去。
李家一致认为,苏眉儿是在成亲的路上遇到山贼或流寇之类的歹徒,为保清白这才跳入河中自救。
待苏眉儿真正醒来的时候,村中的父老乡亲早就将她定性了。
一出生娘亲就跟别人跑了,爹爹娶了后娘,于是她从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宅子的洗衣做饭,还伺候后娘跟她儿子。
好不容易遇上好儿郎,坐上花轿要离家,半途碰到觊觎美色的山贼。还没拜堂,这相公自己逃了,花轿不小心落入河中,新娘子也给冲到了下游……
苏眉儿听着李家婶子红了眼说了一通,她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这么详细的身世,就跟真的一样……
到后来,她才知道这么细致的身世历程,是村中好几拨的妇人七嘴八舌猜出来的。
显然这小村子离桃源镇隔着好几座大山,还是没能阻隔住村民的好奇心以及想象力……
苏眉儿扭过脸,她认,她认还不行么?
反正无法说出真正的缘由,免得连累到这些善良的村民,她也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坎坷的身世。
不过李婶子是真的对她好,总是费心思找些难得的吃食给她进补。
苏眉儿能下榻后,便每天早上起身替李家做点早饭,不愿白吃白住——这一点,令李家对苏眉儿的印象倍儿好,李婶子更是待她跟亲闺女一样。
一连半个月留在村里,出去集市回来的村民也没打听到什么,苏眉儿不禁有些焦躁。
不知任三公子是否找到了苏家,而后因为窝藏了炎柳的关系对爹娘不利?
又或者是炎柳安全跑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给任家折腾个鸡飞狗跳?
再就是,那两人会不会费尽心思来寻自己?
苏眉儿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思,这样与世无争的小村庄,有着清澈的河水,朴实的乡民,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孩童笑闹的欢声笑语。
这是她向往的生活,没有纷争,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欺压,有的只是淳朴与关切。
苏眉儿坐在河边整整一个下午,抓着边上的小石头心不在焉地往水里扔着——或许她在任家太久了,已经沾染了别样的心绪,所以才不适应这般平和的乡村生活?
有一股沉闷抑郁在胸,她咬咬唇,总归是放不下。
“苏……姑娘,娘亲让你回去,正煮好了一锅鸡汤,趁热喝了。”
苏眉儿转过头,望见李婶子的大儿子李强搓着手,一脸局促地站在几步开外。
因为长年劳作,脸颊被太阳晒的黝黑,壮实的身子,憨厚的笑容,正是她一直想要的如意郎君该有的模样。
可是,苏眉儿的脑海中却闪过任云如玉的面庞,以及炎柳妖媚是泪痣。
她轻轻叹了口气,拍去腿上的草屑:“李大哥,我这就回去。”
两人并肩而行,快到屋里的时候,李强却红着脸站在原地,结结巴巴地催促着苏眉儿进去。
她一脸疑惑,进门看见李婶子正跟村口的婆子笑眯眯地说着什么。
看见苏眉儿,李婶子笑着招手让她过去坐了,一大碗的鸡汤往前一送。
她原本一肚子的话,一时没法说出口,苏眉儿只好低着头,迅速把鸡汤给喝了,不忘夸道:“婶子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李婶子听了,满面笑容,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眉儿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想要再喝一碗,尽管跟婶子说就是了。”
苏眉儿陪着笑,身旁的婆子看向她插嘴道:“李婶子好福气,以后成了一家人,还指不定怎么享福。”
李婶子笑了笑,眼角却使劲往苏眉儿这边瞅,见她脸色变了,婆子急忙寻了个由头,很快便起身便出了门。
留下屋内的两人面面相觑,苏眉儿皱着眉,语气有点无奈:“婶子,李大哥是个好人,可我已经是有夫之妇……”
“光拜堂还没洞房,算什么夫妻?”李婶子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袖口不着痕迹地往上扯了一下,一颗鲜红的守宫砂赫然在上,她低低劝道:“你这孩子心眼好,可就是倔强得紧,再找个好男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好么?”
苏眉儿咬咬牙抽回手,低下了头:“婶子,这事不成。我明早就回镇上去,这段时日打扰你们了。”
说罢,也没看脸色微变的李婶子,她抬脚就出了去。
瞅见李强忐忑不安地在屋前来回踱步,苏眉儿实在不忍心伤害这么好的人,直截了当地道:“李大哥,我明早就回娘家……村里的好姑娘很多……”
见李强的面色都白了,她没能说下去,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出了屋,天黑蒙蒙的,尚未光亮。
苏眉儿见李强拉着牛车站在屋前,低着头小声道:“这里去镇上太远,光走着估计天黑都到不了。你一个人,娘亲不放心,让我送送你。”
昨晚李婶子把自己反锁在屋内,愣是没出来,苏眉儿心下内疚,一夜未睡,不想婶子仍是这般关心她,不由湿了眼。
默默地爬上牛车,李强坐在身边,两人一路相对无言。
苏眉儿的是担心往后,他却更多的是不舍。
前后三个时辰才回到了桃源镇,苏眉儿直奔苏府,却又怕被认出来,到当铺把那身洗干净的嫁衣拿出来换了点银两,又到成衣铺换了一身。
蒙着脸,盘起长发,装作市井妇人,她站在苏府不远处停下,却震惊地瞪大眼。
李强不放心,跟着苏眉儿,眼看她蹙起眉,一副伤心的模样,愣是没能想到安慰的字眼,安静地陪在她身边不吭声。
苏眉儿双腿微软,硬是扶着身后的泥墙才站稳了。
她收拾心情环顾一周,原先漂漂亮亮的府邸,外墙隐约能见黑乎乎的被烧过的痕迹。大门上有几道深痕,细细一看,不难看出是刀剑留下的。
她的心一再揪紧,难道爹娘出事了?
十数个衙差守在门前,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势,苏眉儿踌躇着不敢上前。
李强自告奋勇地在附近走了一圈,凭着一张老实的脸很快便打听到不少事。
据说七日前苏府突然起火,宅子里死了不少人,衙门早早便封锁了这处府邸,加紧寻获凶手云云……
闻言,苏眉儿身子一晃,只觉天旋地转。
难道,爹娘还是没能逃过那一劫?
那她从十年前回来,不惜逆天改变命数,又有何意义……
打探
苏眉儿四处奔走,跟着李强把身上揣着的碎银花得差不多,这才敲开衙门一个老差役的嘴。
她声称是苏府一个仆役的远房亲戚,原想过来投亲,不料居然发生这样的事。
这番话合情合理,毕竟苏家突然富了,鸡犬升天,不知多少下人叫上自家的远亲过来投奔,好一起分一杯羹。
老差役收了钱银,对穿着朴素的苏眉儿跟老实巴交的李强没有生疑,爽快地在半夜领着两人进了义庄的后院。
“这里面躺着的都是苏家的人,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有持刀的歹徒闯入府邸,从大门到里屋,一片的殷红,看得我这见惯了世面的也忍不住心凉。”老差役一面唏嘘,一面将油灯往李强手里一塞。
“我在外头守着,有人来了我就学三声狗叫,记得立刻从后门出去。”他往最里的一面破旧的木门一指,转身就到门口蹲着抽起了大烟。
李强白着脸,手抖了抖。义庄阴森森的,只觉后背凉飕飕。满屋子的死人,他心里戚戚然,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在苏眉儿的身后。
苏眉儿不是不怕,可是她更怕看见这躺着的里面有熟悉的爹娘。
咬着唇暗暗壮胆,她从最左边开始,低下头借着微弱的一点油灯的光芒,一个一个辨认。
这些凶徒下手精准,显然不会是什么乌合之众。
苏眉儿瞅见这些人不是被一剑穿心,就是被一刀割了脖子,倒没有太大的痛苦便去了。
可是看得越久,那些人的面目也开始被人剐上几刀,相貌渐渐模糊。到了最后的三四个人,男女各半,已经完全分辨不出真实的面容。
李强看得毛骨悚然,僵硬地扭头道:“这些人真是丧尽天良,杀人就罢了,居然毁去他们的容貌!”
苏眉儿见着那些血肉模糊的脸,也有了退却的意思。只是歹徒刻意毁掉他们的脸,难不成是怕别人认出?
于是乎,她愣是掀开草席,细细看了几人的手脚。
记得爹爹小时候种地,不小心被锄头刮伤了小腿,因为太笨被人取笑了好一段时间。
娘亲的手腕上有一道红色的胎记,相当显眼。
仔细查看后,没有发现这两种特征的男女,苏眉儿终于是松了口气。
只要爹娘没事,那便足够了。
可是府中的人都被杀尽,爹娘是被人救走,还是恰好出府了?
她狐疑地走出去,老差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苏眉儿连忙赔笑,又塞去一块小碎银,偷偷摸摸地把老差役拉到一边,小声问起:“差大爷在桃源镇呆得久了,自是消息灵通……听说苏家老爷不知做了什么营生,突然一夜暴富……我家那口子老吵闹着来桃源镇碰碰运气,奴家不得已只好先来打听打听。”
说罢,她叹了口气:“没想到才刚来,那远亲就这么没了,这世道啊……”
老差役向来在衙门被奚落,领着一点小钱勉强果日,又是老光棍一条,时常被人轻视,哪受得住这样的吹捧,当下就得意地笑了。
“你就真是问对人了,除了我李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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