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空。”前方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
“怎么,最近心血来潮想写写那些人的故事了么,平日里就不见你这般积极。”吴忻睿看对面牢房的少女便是撇了撇嘴,“被爹关在这里我都提不起兴趣了,也亏得你还写的下去,我是打算他什么时候想通了放咱们出去我再继续,最近我迷上了斗蟋蟀,但是苦于没有对手,唉,对了你写的什么拿来我看看。”
“你很快就知道了。”执笔的那少女头也不抬,依旧在垫着玉石板的白纸上沙沙地写着,牢房的光线本就暗淡,在这样的环境里,少女白皙的肌肤在淡青色的衣裙之下显得莹润,如珠如玉一般,她一头如墨的黑发只是随意地散在身后显得有些凌乱,那没有半丝妆容的素颜静谧而秀美,却又因那抿着的薄唇沾染上些许不高兴的味道。
她很安静地坐着写字,偶尔还会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捏一块桂花糕起来吃。
白衣少年等得有些不耐了,便指着栏杆外那最后一名闲着的狱卒,“你,过来陪本少爷斗蟋蟀。”
被点名的狱卒身体一抖,随即有些忐忑地看向少年,“小少爷,小的技不如人,盘盘都输,您还是找二小姐好了……”
“你没看见她正忙着吗?哪有时间理我?让你过来你就过来!废什么话……”
“好了!”少年话未说完就被左边传来的女声打断,接着眼前飘过一张白纸,他怔了一下,而后下意识伸手抓住那张白纸眼睛就往上凑。
待看清那白纸上的内容,他又是一怔,片刻后,牢房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
“别笑了,看完了就拿来,我还有用。”吴默然见着他大笑不止的样子挑了挑眉,走上前去隔着铁栏就要将他手上的纸拿回来,哪知手刚要碰上那张纸,对面的少年身体向后一仰,避开了她的手。
吴默然皱了皱眉,“阿睿,别闹了,快给我。”
哪知吴忻睿却好似没听到她的话,冲铁栏外的狱卒招了招手,“你,过来,把这个念出来。”
吴默然闻言眼角一抽,“你……能不这么调皮么,快拿过来。”
那狱卒不解地走上前,接过吴忻睿递过来的白纸,往上面一瞅,登时就吓得嘴唇发颤。
“念出来。”吴忻睿又很有耐心地提示一遍。
“少爷,这这这……”狱卒说话舌头都打结了。
“不就是让你念出来吗至于吓的花容失色的嘛?”吴忻睿漫步在意地大手一挥,“这样,你念一遍,今天我就都不使唤你了,让你好好休息,也不硬扯着你陪我斗蟋蟀,要不然你这个月的酒钱都没了。”
狱卒深深地沉默了。
片刻后,他的眼神变得坚定,看着白纸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芳草摘集录——话说望月王朝有一岳姓国公,而立之年娶妻,十年之内未生一子,便在四十岁后又陆续娶了八十几位姨太,短短几年之内便成为济州城中未婚少女的头号大敌,年轻女子无一不是比如蛇蝎,国公气怒而无奈,遂常往青楼楚馆遍寻中意女子传宗接近,其风流之名响彻花街柳巷,终于临近花甲之年,得一长子,名唤岳皓,此子五岁吃喝嫖赌抽,两岁坑蒙拐骗偷,虽得父纵容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驴见驴踢猪见猪踩,随时间只增长,相貌也愈发不济,未及弱冠便与国公中年时一般风流踏尽花楼,待弱冠之年,不幸染得了一生花柳病……”
念叨这儿他便没有再接下去,因为纸上的字只写到了这儿。
“哈哈哈哈哈——”吴忻睿捂着肚子笑得打滚,“哎哟笑死我了,也不知道这本写出去能不能赚钱,光是梗概便如此有意思,只不过么,我觉得叫芳草摘集录不大好听,应该叫风流父子兵……”
另一边牢房里的少女闻言只是抽了抽嘴角,朝铁栏外伸出手,“拿来。”
狱卒默默递上。
虽然这纸上写的……很惊悚,很可笑,可他……
笑不出来。
试问编排岳国公的词,他能有那胆子笑么,不过这两个小祖宗可真是长了天大的胆子,府中早有传言他二人平时念书不用功是因为父子教课时间全被用来写书,听其他下人说还有不少上市了,以往写的各路鬼神传说,后来听说被好些人借鉴模仿着写,故而市面上那种书多了,从原本的二两银子一本直直下降到了一两,不过半年的光景便少了一半,于是这两位祖宗便不高兴了,寻思到最后竟去藏书阁翻起了史书开始写历代王朝君臣之事,甚至于杜撰宫妃间的尔虞我诈,多代王朝的胜败兴衰以及覆灭,连老爷都被吓了一跳,据悉,男子大多爱看君臣的那些事,女子便喜看那宫廷的阴谋心机,虽是阴谋,但毕竟这二位年少也写不出多阴的,不过也足够那些大官家里闲来无事的妇人观看了,那些书印出来上了市面上竟被炒到了好几十两一本,而每本书书最后一页的落款是——两颗小白菜。
府内知道这些事的人不多,都被老爷封了口,谁若是传出去便别想要命了,老爷素来严厉说一不二,因此大伙平日里也不敢多提。
他今日是真有些受到惊吓了,这两位平日杜撰编写史书也就罢了,那许多都是别的国家死了好几百年的人,可今日怎么写到了岳国公头上去了,这可是不妙啊。
吴忻睿笑够了,终于舍得从铺了锦被的地上爬起来,对铁栏外的狱卒道:“小刘啊,你刚才都看到了什么?”
狱卒心里“嘎登”一声,而后迅速摇头,“小的什么也没看见,不知小少爷为何笑得这般开心?”
“没看见?”吴忻睿定定地看着他,墨色的眸子中有些光芒在微微闪烁,片刻后,轻抿的唇微微张开,“本少爷知道你是聪明人,刚才的事,若是泄露出去,嘻嘻……”
狱卒额上滑下一滴冷汗,这小少爷成日嘻嘻哈哈不务正业偶尔也会脾气暴躁,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也有些了解他的脾气,若是他忽然安静下来用这般平淡的语气跟你说话,这就表示,他来真的。
他十分认真地开口,“少爷不用提醒,小的明白的。”
“那么紧张做什么?”吴忻睿挑了挑眉,将放置在一边的小碗推到铁栏前,“来,陪本少爷玩上一局。”
狱卒:“少年,你方才不是还说小的念出来你就不使唤……”
“不算使唤不算使唤。”少年大喇喇地道,“算本少爷求你的。”
“小的不敢!”
“不敢就赶紧过来,来——”
“少爷,小的斗蟋蟀的本事太差……”
“没事没事,多斗几次就好了!”
狱卒:“……”多斗几次,他的酒钱就能一文不剩。
几局之后……
“小少爷,你饶了小的吧,我实在是不行了。”
“再来一局就好!”
“可是小的身上的钱都输光了。”
“没事,先欠着就好。”
“……”
正在狱卒纠结无比的时候,边上牢房中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
“阿睿,你的酒,是不是太慢了?还有我的桂花糕。”
一句话瞬间让沉浸在斗蟋蟀中的吴忻睿清醒。
“你不说我还忘了,赶紧去催!”怒喝声。
“是是是。”狱卒立刻起身,临走前还不忘给吴默然投去一感激的眼神。
他一路急不可耐地向大门跑去,也没看清前方的路,就迎面撞上了两人。
这几日在大牢里奔波的只有他们苦命的兄弟三人,本以为是撞上了那除了自己的另外二人,刚想抬头打招呼,却发现撞到的人……竟是两个一看便不是善茬黑衣蒙面之人!
“你们是什么人!”狱卒呵斥一声,长刀一拔便要对那二人出手。
“啰嗦。”右边的那黑衣人冷哼一声,一个闪身就跃到他的身后,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手刀往他脖子劈去!
“扑通”一声,狱卒高大的身体轰然倒地。
“叶茫,你不是说那条通道你摸了好几遍,绝不会碰到守卫的么?”瑾玉瞥了一眼身旁的人,“才从那黑不溜秋的井里钻了出来便碰上着一个,那里头还有多少。”
先前和叶茫七拐八弯地在御史府中绕,最后寻扫了柴方不远处一口古井,里头早已干枯了,叶茫却说里头有路,二人下去了之后果真见到被井口挡着的地方有一处大洞,看其直径能容两个人钻进去,二人跳了进去发现里头果然别有洞天,虽是十分黑却很宽敞,两个人并排着亦是不嫌挤,爬行了不多时便看到了出口,一出来竟是地牢的一处铺着甘草的墙头。
“殿下,我说了我不说谎的。”面巾之上的眉头挑了挑,“这里头最多只会有两个人,若是多了,我便从了殿下你。”
“滚蛋。”听他又开始不正经,瑾玉横了他一眼,“废话少说,赶紧进去。”
大牢的通道里每隔一段路便会有一盏油灯,这里头空气虽有些阴森,地面却是干净得很,空气中流动的也没有一般牢狱的那股潮味。
绕过了第二道牢门,瑾玉隐隐听到了前头有交谈声,便和叶茫向前走,那交谈之声也愈发清晰,能听出是一男一女,二人又打了个弯绕过一道铁门,瑾玉却在抬眸见到牢里头的二人,登时怔住。
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懒懒地躺在几乎可以和贵族家的卧室媲美的、精心打造的牢房里的二人,真的是犯人,只是这关押的方式……
什么都不缺,那左边的少年用一左一右两只手互斗着蟋蟀,那右边的女孩还有桂花糕吃——
这是在坐牢,还是在享福?
她与叶茫的忽然闯入,并未惊动那二人,那少年依旧在自娱自乐,不过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懒洋洋地道:“小刘啊,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长了飞毛腿也不能啊,还是说你这作死的还没去……你们是谁!”
话说到一半他懒洋洋地抬起了头,却在看到牢门外站着两个黑衣蒙面人倏然一惊,条件反射地便要张口喊叫,“来——”
“别叫,阿睿,是我。”叶茫几时出声喝止住他,扯下了黑色的面巾,“来找你问个事。”
“嗯?”见到对面那人是叶茫吴忻睿便镇静了下来,却还是面色警惕地看向了他身旁,“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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