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流露出痛苦,「我办不到……我做不到……」
「我帮不了你。」映夏冷漠地摇摇头,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他远去,消失在转角处,他却失去了将她拥进怀里的权利,柳君实痛苦地掩面,身躯微微颤抖,失去重心地跌坐在石凳上。
※ ※ ※
一大清早天还未亮,映夏便已起床。
当初毅然离开柳家,她没想过带着金子一起走,只好凡事自己来,自己打水、自己更衣、自己浣衣,如今,她已经习惯了没有人服侍的日子。
早晨天未亮就得跟着师太她们诵经,诵完经后吃早饭,然后洒扫、做功课,生活得十分规律且平静。
映夏穿妥衣裳后走向房门,蓦然想到什么,她又折回去,从墙上取下索色的大袖衫穿上,大袖衫宽大的衣身正好可以遮去她的肚子。
打开房门时她吓了一跳,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多加了件大袖衫在外头。
「我还是无法放开你。」柳君实坐在前方正对着门的石头上,一脸愁容地看着她。
映夏关上房门,转身走向他。
「这里不止香客止步,连男宾也止步,你不知道吗?」见他的肩上被露水沾湿了一大片,她皱起眉头,「你究竟坐在这里多久了?」
「我问过大夫了,他说,当一个人深记着另一个人时,那个人通常都会最先被遗忘,而你是我的全部……」
「我宁愿你从不曾将我记在心底。」映夏冷漠地打断他的话,不懂他为何还要辩解。
「夏儿……」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
「不,我要你听。」
柳君实攫住她的手腕,止住她欲转身离开的脚步。
「我已经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话、用什么方法挽回你的心,我知道自己一直让你失望,在不知不觉间伤害了你,两次都让你伤痕累累,你不原谅我,我能理解,但请别离开我,留在我看得到、照顾得到你的地方好吗?」
「我尊重你出家的决定,因为是我负你在先,但你能不能随我回福州?我会将柳府旁的屋子买下,像这里一样改成庵寺,让你在那儿吃斋念佛,好吗?」
他卑微的请求触动了映夏的心弦,让她的鼻尖与眼眶泛起酸涩,她屏息强忍住内心的悸动,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后,转身看着他。
「你的执念不适合出现在佛门清净地。」
「我这一生的执念只有你,一辈子也无法看开!」
映夏愣然地看着他,被他眼中如炬的火焰灼痛了心房,将她心上的冰封融出一道裂缝。
「不。」她频频摇头,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开口想驳斥,却在他眼中看见赤裸裸的爱意与藏在底下的苦涩,她胆怯了,末了,她只能扭头奔离。
看见她像逃难似的背影,柳君实唇边的苦涩更深,心痛得像被人刨刮。
那时被他狠心抛下,她的心,就是像这样痛着吗?像被人手刃一般,痛得每一口呼吸都是折磨,几乎想放弃地就此死去,寻求解脱……
柳君实捂着脸,深深地叹息。
※ ※ ※
映夏如常地跟随师太她们诵经、洒扫,但整日下来,她却心浮气躁,连肚子里的孩子都像是感受到她的焦虑,有点闹脾气。
她扫着枯叶的手停了下来,双掌撑在扫帚上休息,试图平缓肚子的抽痛。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在她身后跟了一整天的柳君实担心地走向前,然而脚才踏出两步便被她喊住。
「别过来。」
「但是你看起来似乎很难受,是不是洒扫的工作太累了?我帮你。」
「不用你多事。」
「映夏,别这么逞强好吗?你明知道自己从小到大让金子伺候惯了,从没做过这些事,为什么……」
她转过身冷冷地瞪着他。
「我姓楚,你姓柳,我的事不用你管,请你马上离开这里,以后也别再来了,别来惹我心烦,别来招人蜚短流长。」
她的划清界线彻底惹怒了柳君实,他想严声驳斥,却又怕她更恨他,最后只能选择咬牙隐忍。
「我只是关心你。」
「不必了,把你的关心送给何嫣然,她会很乐意收下。」说起「何嫣然」 三个字,映夏喉间仍然免不了有酸意翻涌。
「她已经回她家去了。」
映夏惊讶地看着他,随即敛下双眼。
「你舍得让她回去?而她愿意?」
「我已经和她说清楚,我这一生的妻子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她的救命之恩,我只能在金钱上回报她,所以我让陈总管为他们置产,替他们开了间铺子营生。」
他的话让映夏温暖在心头,却又免不了口是心非。
「别忘了,我已经出家,妻子这个位子,你最好另找他人。」
「映夏,你认为我真有这么愚蠢吗?」
她皱起眉头,没有回话。
「或许,一开始找到你时,兴奋的心情蒙蔽了我的双眼,看见你的衣着便相信了你的说词,但事实我能自己判断。你并未出家,身上的衣服只是你保护自己的方法,也是未出阁的女子隐身尼庵里的伪装。」柳君实摇头一笑,身子却倏地晃了几下,身子一滑,跌坐在地上。
「你怎么了?」映夏惊慌地奔过去扶住他。
「没……没事。」
「没事?你的脸色好苍白……小胡呢?为什么我一直没有看见他?」
「我歇息会儿就好。」柳君实让她扶起身,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享受到她给予的温柔,他有多久没和她靠得这么近了?
他想拥抱她,却怕她生气,只能忍下来。
「你离去的那天,我又撞伤了头……」在石凳上坐下后,他反手握住她的,声音低哑。「你还是会担心我。」
被握住的手传来他的体温,将她的心熨得发烫,她慌乱地想甩开他的手,他反而握得更紧。
「放、放手……」
「既然你会担心我,代表对我还有情……」
「没有!」
映夏甩开他的手,他的手不经意地掠过她的腹部,她赶紧惊慌地抱着肚子退离他好远。
柳君实诧异地盯着她护住肚子的举动,再抬头望向她,在她脸上瞧见了惊慌失措,他二话不说,冲上前攫住她的肩。
「难道你就这么恨我,我真的让你这么厌恶,所以你连有了身孕都不打算告诉我?」他怒红的双眸里有着心酸的凄苦。
「我……」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自私的想瞒着我!你就真的这么恨我?」
「他是我的。」
「光你一个人就能有孩子吗?」柳君实倏地愣住,「难道……难道你那时说有件事要告诉我,就是这件事?」
映夏不语的看着他,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心疼地欲将她搂进怀里,她却先一步推开他,往厢房逃去。
他追上前,但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门板在眼前关上。
「映夏!」
「你走。」她扶着肚子,双膝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想起那日,她想告诉他这件喜事,他却用那么重的话伤害她,柳君实懊恼的猛捶门板。
那每一声的撞击都打在映夏心上,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爱你,我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够重建你的信心,让你再度毫无芥蒂的爱我,难道我连最后一次机会都没有了吗?」
柳君实嗓音破碎,悔恨自己当初的决定,他不该跟船到杭州,那么爹就不会为了找寻他的下落而忧心成疾,最终过世。在知道爹过世时,他也才明白,爹始终是爱他的,只是望子成龙罢了。
映夏在这段日子里扶持着柳家,撑起整个家业,只盼着他能够回来,但他却在回来后漠视她的辛苦,就算他失忆也不该如此!
难道他真要失去生命中仅剩的最重要的一个人?
「你可以恨我,就算是恨我一辈子都可以,但别离开我,让我能够看着你、照顾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映夏深呼吸,缓缓地开口:「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所以,你还是不愿意跟我回去?」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走吧,离开这里。」
一门之隔的外头,好半晌没有声音。
他离开了。
知道他如她所愿的离开,映夏的心并没有更好过,反而像是缺了一角,疼得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感觉得到。
「孩子,没关系,你还有娘,还有娘陪你。」她的温柔安抚,孩子彷佛真的听见了,慢慢地平静下来。
映夏扶着门板缓缓站起身,犹豫了下,打开门。
「君实!」她惊呼一声,快迅速奔至他身边。
他倒在一旁的墙下,陷入昏迷,她心慌不已,拍打他的脸颊试图唤醒他。
「醒醒!你别吓我啊!」她想扶起他,但力气有限,现在又怀有身孕,稍微用力肚子便会抽痛。「你等等,我去找人来帮忙!」
映夏急忙起身,想奔到前头去请师太她们前来,正巧看见一脸风尘仆仆的魏总管与小胡。
「小姐!终于找到你了!少爷……少爷有没有到这儿来……小姐,你、你的肚子……」看见她,魏总管极为惊喜,下一刻又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腹部。
映夏没有心思解释他的疑惑,此刻,她的心全在柳君实身上。
「快,他晕倒了!」
※ ※ ※
映夏守在床边,视线不曾离开过躺在床上的男人,抬起的柔荑停在半空中,内心挣扎着,最终,她仍是无法遏止长久以来对他的爱,掌心轻贴在柳君实的颊上,心疼地抚过他有些消瘦的脸颊。
此刻,他们身处柳家位于扬州的会馆,毕竟尼庵的厢房还是不适宜让男人待在那儿。
站在一旁的魏总管满脸愁容,他不明白为何相爱的两人总是碰上意外的波折,无法好好的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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