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抚袍起身,语声淡淡“你饿了吧?我出去打些猎物!”
“不要了!大半夜的还飘着雪,出去多危险……”,我温言软语想要劝慰一番,他却已大步而去,没有一点驻足之意,唔,我想他是觉得我刚也算是拒绝了他,甚感尴尬……
……
他许久未回,我却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今晚会有事发生。
我张望那洞外浓沉昏晦的雪夜,这么黑,他打猎时万一不小心跌下山崖怎么办?要是遇上猛兽怎么办?直到见他提着两只野鸡而回,我才舒了口气,道“你可算回来了!”
他轻点点头,便不再搭理我,只是将那野鸡熟络拔毛,架于火堆……
很快,野鸡冒出的喷香油味。他撕了一只鸡腿给我……
我胃肠翻滚,摆手纠结道“我跟着师傅,从小到大就是吃素的啊!我刚就想告诉你!”
他似觉扫兴,将鸡腿随手扔进了火堆,噼啪两声,溅起几颗金亮的油花……
我脱口叹道“唔,死得好惨啊!”
他手又是一顿,目光凉淡的看我,却不说话……
我觉得气氛着实尴尬,漫漫长夜,忙讪讪笑了两声,没话找话道“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怎么认出我的?”……
他垂眸静了一静,冷淡道“重要吗?”
我嘻嘻笑道“不过好奇嘛!”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拾了柴枝轻拨火堆,并没有再答话,一张脸又是那样冷峻无笑的沉沉疏离……
我想着幼时与他相处的那段时光,他虽是沉稳早熟,对我却总是时有笑容的。虽已灭了对他的那些念想,可看着他对我这样冷淡,总是不太痛快,忍不住道“你幼时对我多好,我让你抄书便抄,还总是对我笑……你以前多让人喜欢啊,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么一个冷冰冰的模样啊?”……
他拨火的手一顿,竟是蹙眉上了怒色,道“幼时也没多喜欢笑!如今就更不喜欢!”
我鼻嗤一声,道“那让你娶刘莫奴时,你不是笑了?真心欢快得很吶!”
说着这话怎么眼角发酸,很是想哭,低头揉了揉眼,一个火星从火堆中溅出,啪的一声,将我一惊,同时却被他拦腰一把裹入怀中滚到一块半人高的大石之后……
我以为他又发了什么疯,却闻身畔嗖嗖数声,以及铁器击石的一阵碎响……
拓跋珪微微将我松开,换了个靠着石壁的姿势……
我抬眼四瞅,顿抽了口凉气,洞壁上竟是插了几十支利箭,而石旁也跌落了数支,箭头雪亮……
听洞外传来刘显伴着嗤笑的粗犷之声,“拓跋珪,我知晓你在里面!这一月来,你在各部四处游说,招兵买马,想要复国!可今晚竟让我的人撞见了你,你的国怕是复不成了!”
外间一阵附和的嗤笑,听来人马不少。而我猛然领悟,原来这一月来,拓跋珪是在忙着复国之事才未出现……
外间刘显嗤笑愈盛,“拓跋珪,你是要自己出来受死,还是我亲自进去提你的人头?”……
拓跋珪瞪着我道“不要出来,不要出声!”遂将剑一握便要出去……
可那么多人,即便他有三头六臂,箭弩齐发,他也定会成为箭靶,我忙拽住他胳膊,连连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去,眼泪竟急得齐坠,模样想来甚是窝囊……
他静了一瞬,瞪着我冷冷道“你又不愿嫁给我,我死了也与你不相干的!”
这样的丧气话,让我一抖,死拽住他的胳膊,哽咽道“我发誓,你要死了,我也不活了!”
脱口说出这句话时,我没有细想,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这样撒泼打浑的言语,是萨满庙里烧饭的刘婆成天与刘伯吵架的口头禅,而老夫老妻总会在这一句话后圆满和好,恩爱如初。
可我此时莫名奇妙的觉得能与他死在一起也算圆满,至少他不会再娶了别人,也好歹算是实现了我一世一双人的虚无期盼……
见他深深沉沉,暗晦不明的瞪着我,忽低头狠吻过我的唇畔,似恨恨切齿道“慕容玉瑶,我绝不会放过你!”,说毕,不待我回神,便已甩开我的手,提剑大步而出……
我呆了一瞬,尚未回味出那狠重一吻后的切齿之言便已闻洞外风声啸戾……
我不知那是风声还是剑气,只感有浓重血腥之气被夜风卷进洞内,火堆大曳,几欲熄黯,忽闻一声似利刃斩断骨肉的哧响,完了,我抖然大惊,哭喊着“拓跋珪!”,朝洞口奔去……
眼前场面已非惊悚能述,二三十颗人头如夏熟结蒂的瓜崽摆了一片,血水横流,而刘显捂着齐腕断掉的左臂被几个随从护着策马奔逃……
拓跋珪持剑的静立在那尸骸之间,夜风将他的发吹得飘散开来,雪花在他四周飞舞,似已绯红,那挺拔的身姿气度如同那威凌寒肃的收命冥君……
他转过身来,看着满面泪水,已然惊骇的我,淡淡道“我还没死!哭什么?”,说着踢开挡道的一颗人头,从容的跨进洞来……
我胡乱抹了眼泪跟进洞去,笑道“早知你这般厉害,便不用白白担心了!”
抬眼却顿时一惊……
刚洞外黑暗看不清楚,此时借着洞里的火光,我分明看见他背心插着半截断箭,虽今日他穿的是件黑袍,但血已将后背沁透……
而石旁果有另半截断箭,想来定是刚为护我被乱箭所伤。可若不是为护我,以他的身手,定该能全身而退才是……
我奔上前焦急扶他,“你受了箭伤!”
他背过身去,在火堆旁盘膝而坐,淡淡道“帮我把箭拔了便是!”
我的手抖了一抖,我从小怕血,近年来也没有长进。只得深吸口气,咬牙握了断箭一把拔出,血豁然喷了我一脸……
我掂量伤处着好在没伤在要害,忙绕到他身前,去解他的外袍,焦急道“得快些包扎止血,可惜没有青玉膏……”
他却一把握了我的手,将我掼倒压在地上,眸色深沉的看着我狠狠道“慕容玉瑶,我刚说了,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急道“你得快些包扎止血!”
他却仿不知痛一般,反倒将我紧裹在怀,闻他在我耳畔缓缓道“慕容玉瑶,你问我什么时候认出你的?是在你偷看我练剑那时,见了你那双带金色的眼珠……
我始终记得玉瑶的眼珠便是那样的特别,后来找到穆崇,看到了牌饰,果然就是玉瑶,我那时很高兴,我的玉瑶竟然来找我了……可醒来却不愿认我……
这些日子,我想着玉瑶不肯认我,是不喜欢我,不想嫁我?这种想法让我很生气……”
他顿了一顿,将我裹得更紧了些,有些咬牙切齿道“今晚去看你,却不见你,我一下更是气极了,便只是想着索性要了你,便能留你在我身边了……我从没想过要将你送给别人,只要我活着便绝不可能将你送给别人……玉瑶,慕容玉瑶,可你是没有心的……”
听着他唤我的名,我心里那结茧的郁结竟一点点抽丝,泪水倾然,哽咽喊道“珪哥哥!”,他却没了声响,头埋在我的颈窝,眉头紧蹙,双目紧闭……
“珪哥哥,你醒醒啊,你千万别死,千万别死……”,我被恐惧笼罩,哭喊着撕了袍角给他包扎伤口,可血却转眼又将布条沁透……
我想得快些送回贺兰部上些伤药止血,我用尽全力将他扶起,拖着一步步朝洞外挪去……
他忽微微启眸,道“玉瑶,留在我身边,不论我会纳多少女人,可我的正妻是你!”,他此时声音在风中沙哑,兴许是失血虚弱,听起来竟像是在肯求……
我已顾不得他说了什么,道“你别说话,别说话,只要你不死,什么都行!”,扶着他朝外而去,望见他此前所骑的那匹赤马幸好尚在洞外不远……
“珪哥哥,你等等,我去牵马!”,洞外的遍地尸骸溢出的血水横流遍地,我那一刻却忘了恐惧,踏着血水而奔,腥红溅起染了靴袍,也未感觉……
我将他扶上马背,策马向贺兰部狂奔而去,坐在我身后的他头靠在我肩头,那刻我忽觉我的肩头千斤,心上千斤,喘不过气……
刚过贺兰山,正遇上此前所见的几名世子随从,“总算到了!”,我觉十来年的气力都被瞬时抽空,眼前一黑,从马上一头栽下……
……
迷蒙间,我梦见拓跋珪持剑静立在一片血红花海之上,夜风将他的发吹得飘散开来,“珪哥哥!”,我呼唤着向他奔去,他缓缓抬起头来,一张冷峻的脸庞竟全是刀剑伤痕,鲜血淋漓……
我惊叫着醒来,已是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少时轻诺伤别离
我望那山前错落的毡帐,忧愁拓跋珪住在哪一顶,正巧望见几个高壮青年走过,我认得其中一个是拓跋珪的亲随长孙肥,忙上前问道“珪……世子在哪间帐里?”……
长孙肥却顿时满面怒色,道“你害得世子还不够吗?若不是跟去找你,世子怎么会受伤?”
我不想与他争辩,道“我正是要去看看他的伤!”
长孙肥怒道“世子的伤也没有大碍了,你也不要装模作样的再缠着世子!”
我闻此言,长舒了口气,随口嗤道“什么叫我装模作样缠着你们世子?”,当然,虽说我之前确实想缠他,可得知他要娶刘莫奴,便也断了念头啊,这么说我着实冤枉……
长孙肥怒火更甚,道“这些日子来,世子虽忙着招纳各部,但却时刻担心你病情,又担忧贺染干仍不死心,白日他不在部族便令我与兄弟们轮流远远的看顾着你住的毡帐,而晚上便来寸步不离的亲自守着你,照顾你。你却怎的一点不知感激世子对你的一片情谊?还要逃走啊?”
我怔了一怔,原来他每晚都来守着我,原来我每日的饭食药材都是他来送的。只是我至从九岁那年师傅给了我颗假心之后,我忽觉格外踏实,无论在哪似总能一觉天亮,很难惊醒。可细回想起来,朦胧间总似有一双手给我盖好被子,抚我额头。
我眼角有些酸涩,道“我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