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坚挥手喝道“朕自有分寸!”……
说话之间,城下已马蹄声隆,扬起弥天粉尘,我见小堂叔微微扬颌,微带鎏金的双眼却是寒渊坚冰,瞪视着城楼上的符坚……
符坚顿了一顿,道“卿远到而来,诸事草创,定很劳苦!昨日朕已令使者赠送一领锦袍,以表朕心。朕待卿的恩分如何?卿当深知!而为何一夜之间这般变故?”
小堂叔的目间划起一抹冷狠血色,听不出情绪的幽冷之声道“孤如今遵循天命,心在天下,岂能顾念一领锦袍的小恩小惠!若你们能顺了天命,君臣束手就擒,免于交战,孤自会宽赦苻氏!”,修长白皙的手将缰绳一拽,顿了一顿,瞪着符坚道“所以,是开城还是攻城?”
符坚眉宇深蹙,显是再无法遏制怒意,大声怒喝道“你们这些群奴不好好放牧牛羊,为何前来送死!”
小堂叔目光一凌,冷喝道“已厌倦了为奴之苦,所以便要将你取而代之!”,其后军士齐声高喝,声震九霄,我也顿觉分外振奋,扬眉吐气……
苻坚摁心,喃喃怒语“朕悔不听从王猛、阳平公之言,早灭了你们!使得你们白虏敢猖狂到这等地步!”
张夫人闻言侧目一动,将我一把推到城墙边上,将刀一抵我颈,低头对小堂叔喝道“虏贼,认得她吗?”
我望见城楼下的小堂叔刚才沉静的面色顿时浮起痛怒之色,对符坚震怒吼道“若敢伤了她性命,我慕容冲定将灭你符家九族!”……
苻坚蹙眉,对张夫人道“放下刀!”
张夫人却显是恃宠嚣张成了习惯,武将之家出身也难少戾气,对小堂叔喝道“你退兵,便放了她!不然,便先杀了这个妖孽祭旗,再与你们决一死战!”,并将刀狠抵在我颈上……
我顿感颈间一道凉痛,有血腥之气渗出,那种痛感让我喘不过气,却已隐约嗅得死亡气息。我望见小堂叔的鎏金双目有浓浓血色浮过,却几乎未曾犹豫,手便触上了那白令,我知那是退兵的令号……
我泪水汹涌,小堂叔竟想为救我而退兵,可他忍辱多年,身负大燕复国重任,怎可为我功亏一篑?见他身后的将士已然躁动不安,那一刻我忽然知晓了我将选的人生之路,望着小堂叔,含泪大声道“大堂叔被害前,令我转告你‘只要复我大燕,血净亡国之耻,我便死已暝目!’”,遂用尽力气,一把推开那张夫人,跃身纵下百丈城楼……
那一刻,城下燕军顿时沸腾,我听见两个嘶声呼喊我的名,一个是身后的“小祖母”,一个是越来越近的小堂叔……
我闻风在耳边刹那呼啸,便又沉寂。我见一片血红花海在我眼前绽放,便又凋零。我的神思恍惚,却觉万物虚空,我想那是我的血液即将流尽,灵魂抽离的感觉。我这一生这般短暂,还没盛开便要凋谢,我死有不甘。可这世上至少有小堂叔如此珍视于我,这一生也不算太过潦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凤皇凤皇停阿旁(1)
幽黑天幕,一阙残月如血,一条浩瀚长河直指天迹,两岸血红花开,忘川河畔,三生花开,我仰头望那残月,心中一片空凉……
耳边忽有幽远的铜铃声,很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听过,“玉瑶,玉瑶,快回来!快回来!”,清朗却温润的唤声,是小堂叔在叫我,我想顺着那唤声奔去,脚下却是被花藤缠绕,迈不开步……
天地铺开一片血光,一袭赤袍的挺拔身影执剑破开沉霭天幕而来,朝我伸出一只白玉修长的手,“玉瑶!跟我回去!”,我忙伸出手去握,却见那身影顿化一片虚无赤烟,我惊慌哭喊“小堂叔,你在哪?你在哪啊?”……
我惊呼睁眼,险些没再骇死过去,密不透风的黑帏帐幕中,九盏昏黑的青铜油灯燃在我周围,没有风吹却摇摇曳曳,而我竟然,竟然躺在一口梓棺之中……
“玉瑶,你总算醒了!”,映入眼帘的是小堂叔那张倾城绝世但满是憔悴疲乏的容颜,而他的唇角还有一抹血痕,在玉白颊上尤显艳丽……
“小堂叔,我还活着?我竟然又活着?怎么可能?”,我有些不可置信,若说上回从山崖落下是因崖下是水,可这回那百丈高的城楼下可是夯实的石地,我怎么可能不粉身碎骨?
“哈哈!因你命够贱!”,一个阴阳怪气的笑声飘来……
我侧目瞥去,一身着萨满黑袍,蓬乱的黄发垂了脸畔,杂乱的胡须打结,只露出半张颧骨高耸的脸,细挑的眼眸有浓重的诡邪阴深之气,这不是被师傅逐出教门的原大燕萨满尊教护法独孤殁么?
按理我还该叫他一声师叔,但听说他心术不正,修炼的都是邪魅的妖术,干的尽是挖人坟冢盗人尸骨的邪事,还一直不满师傅能坐上大萨满之位,二十年前妄图夺大萨满尊位而鼓动外族兵马入侵大燕边城,事败被师傅逐出了教门。
虽师傅慈悲,饶他一命,他却仍心怀怨忿,每年七月十五都会来萨满庙向师傅下战书,说是要一决高下,师傅却从没搭理过他。
而对这个浑身飘荡着尸腐之气的诡异师叔,我也没什么好感。没好气道“师傅云游不在,你下战书,待明年!”……
独孤殁黄眉一挑,阴冷道“慕容翰那老家伙只会些没用的本事,总不愿比,也就是怕输给我!”,遂猛然凑到我面前,诡异瞪着我,喷渤着腐败的幽冷之气道“你从百丈之高跳下来,头破血流,全身都摔成了渣,那老家伙就算在定也只能是给你打口薄棺材埋了!你的小命可是你师叔我施以锁魂之法救回来的!可见,我是不是比那老家伙有本事啊?”,说着还将手间一抖,一声青铜铃音,分明是刚在梦中所听见的……
我惊了一惊,锁魂之法,我曾听师傅偶有提过是萨满巫法中最邪魅的一种,把垂死之人的魂魄锁在躯体,因违背生死轮回之道,必有人心甘以血为引,以命为注,稍有不慎,血引之人便也会丧命。看见小堂叔唇角那抹血痕,我明白我的命是小堂叔冒死救回来的,我眼角顿时一酸。
可又一想这独孤殁生性怪邪古怪,绝无半点悲悯之心,会这么好心救我?
曾听说此前一大户人家求他救命,他不要金银珠宝却是看重了人家女儿的一双玉手,说要砍下来收藏,想到此,顿时一惊,一下坐起,急问小堂叔道“你给了他什么做报偿?”,坐起太急,险些被全身的碎裂痛感痛得再度昏死,而这痛感也让我更加确信,我果然还活着……
小堂叔将我小心扶住,禀住呼吸般的小心翼翼的将我从棺中抱出,轻轻的护在臂弯之间,如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不,应是已碎的瓷器碎渣,道“玉瑶,别的事不要理会,快些好起来!”
我感觉他抱着我的臂弯微有颤抖,焦急道“你究竟答应了给他什么做报偿啊?手脚?眼鼻?还是心肝脏腑啊?”,急的险些将心肺都咳了出来……
独孤殁却是诡异一笑,对小堂叔一揖,道“我哪敢要陛下的手脚眼鼻,心肝脏腑?不过是陛下答应封我为大燕大萨满啊!”,遂忍不住尖声大笑起来,分外刺耳,“慕容翰知晓我坐了他大萨满之位定会气死!气死啊!”……
我气怒道“小堂叔,怎么能封这个奸邪的妖人做大萨满啊?”
小堂叔将我朝怀中轻拢,清清淡淡道“那不给他大萨满之位,要不小堂叔也给他一双手或是脚?”
我抖了一抖,纠结道“不要了,大萨满之位就便宜这妖人吧!身外之物,不打紧,不打紧的!”,呼了口气,又吐了口气,胸中仍是气闷之极……
我抬眼瞥见小堂叔凝着我的眼神似有痛色,我猜想难道自己被摔得面目扭曲,眼鼻异位?唉呀,即便是个糖饼,那么高扔下来,也会变成一团饼渣,还糖陷四溅啊,想像自己血浆迸烈的模样,我抖了一抖,忍不住眼泪长淌,哽咽道“我全身都摔成了渣,脸是不是也已不成样了,好难看?”
小堂叔白皙修长的指尖轻抚去我眼角的泪,目光温柔,“别瞎说!虽额头有撞破,但仍还是很漂亮!”……
……
小堂叔抱着我跨出黑帏帐幕,竟是就在我们萨满庙的院中。而一身着兵甲戎装,紧握短戈的英武少年戍守在帐口,眉宇紧蹙,肃穆得神色却难掩焦忧,看起来很是眼熟,我欣喜笑唤道“阿云!”
阿云是个孤儿,与我同岁,姓高,祖上本是高勾骊宗亲,高勾骊败亡于大燕时,祖上迁到青山,而后家道中落,与其父流落到长安。
我七岁那年,路过棺材铺,恰见阿云父亲刚亡,可买棺材的钱却是不够,我便把本要去给师傅卖墨的钱给他买了棺材,他从此非要跟着我任我差遣。我便带他回萨满庙帮忙干活,师傅却见他骨肉精奇是习武良才,觉留在萨满庙干杂活未免废才,便将他交给小堂叔带走。可他仍是三天两日天没亮的赶回来帮忙挑水劈柴,将一应粗重杂活干完才又赶回去。
师傅由此常常叹息的说我与阿云一般年岁,我是成天疯癫不学无术,刁钻滥赌,可人家阿云却是早就沉稳持重,可以护家。
之前小堂叔起兵时,他也随小堂叔远走关中做了随军小将,这已有近一年未见……
……
阿云见我开口说话,竟似长舒了口气,低头红了耳根,唤道“姑娘!”,他生性憨厚寡言,一说话便红耳根的毛病看来仍是没半点好转……
我嘻嘻笑着打量他,道“哇,阿云,一年多没见,你个子长得好高了啊!哇,你穿戎装的模样还真是精神好看呐,呵呵,走马巷李婶的女儿,街口王婶的侄女都喜欢你好久了呢,都想找人说个媒,你喜欢哪个,跟我讲?”
阿云头便更低,耳根也是更红了……
小堂叔有些哭笑不得,轻抚抚我发,道“别拿阿云玩笑!”……
阿云红着耳根,对小堂叔道“韩左将军在庙外等了许久,说有事禀报!”
“让韩延进来吧!”,小堂叔却并没将我放下,只是让阿云取来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