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确实不少见。非洲这种地方,无论福利多好、补助多高,愿意来的人究竟是少数,女人更是几近于绝迹——背井离乡那种孤独的滋味,能让许多原本不可能的事变得可能。许多时候,许多事情是无关情爱的,不过是孤寂,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在离开这片土地的时候,皆是似水无痕,化作烟云散。
“一点都没有考虑过吗?”
席思永笑笑,揽过成冰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惬意地享受着落日余晖温暖。她光洁的面颊上带着夕阳的温度,透过他的指尖,顺着血脉暖人心房——这样的晚霞,这样的海浪。
的确,他不知道成冰为什么会来,不知道万里之遥发生过什么,不知道她这两年来过得如何。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轮廓抚过来,似乎是瘦了,又似乎没有,然而他记得她的温度,那种在梦里依然熟悉无比的温度。”
席思永没开口问成冰国内的一切。林南生、季慎言、颜宣,等等等,他知道成冰肯定是不乏追求者的,然而现在他不愿去想那些事。生平第一次,他不愿考虑得那么长远,不愿去想距离一尺之外的事,而只想保有现在怀里的温暖。
“席思永,别想蒙混过关。”成冰抬起头来不甘地问,怎么说她也算万里寻夫了,这厮怎能没有半点表示,说两句贴心话会死人吗?
席思永张张嘴,有些话还是未说出口,成冰直觉还有些什么话是他没说的,可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想问,可又不知从何问起。席思永工作并不轻松,中国政府在塞内加尔本地的援建项目包括十余个体育场、国家大剧院、渔业工程,近期席思永负责的是达喀尔远郊的体育场,之前他感染疟疾,耽误不少进度,病好后更是铆足劲儿扑在工地上。成冰跟着他去工地半天,盐水就补充了三回,实在无法想象,席思永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有一回洗澡的时候正逢上停水,席思永浑身抹着肥皂泡裹了件大衣近乎裸奔到成冰房里来借水,成冰吓得差点把猎枪翻出来自卫,席思永腆着脸笑:“这叫男人,明白吗你?”
成冰悻悻然道:“以前白斩鸡,现在变炭烤鸭了。”
趁着席思永去洗澡,成冰翻出席思永的手机,找那张小傅提起过的桌面——果然是她,不过却是背影,想了很久很久,才想起来这是离婚那天穿的衣服。
成冰不自觉叹口气,离婚后她收拾房子,才发现他们竟没有单独的几人合照。
真是奇怪的事,他们拍照的机会其实很多,去森林公园吃烧烤,去南湖放焰火,还有开现场,腐败… … 种种机会,集体大合照甚多,却从来没有单独的合照。
席思永出来的时候看成冰捏着手机发愣,戏谑笑道:“怎么,不放心,连手机也要查?”
她气鼓鼓地说:“回国后你陪我去旅游,不拍上三千张合影我不姓成!”
席思永一怔,拎着裤权半天没穿上,面色沉凝下来,良久才道:“我… … 我要是回不去了,你也等得了吗?”
成冰没费多少工夫,便明白了席思永的意思,他在这里两三年也不是白待的,于本地政府及各国使馆都有不浅的交情——回国发展,是闹市中开餐馆;在本地开拓市场,却是沙漠中掘金。席思永笑笑:“闹市里开餐馆,别人已经比我提早起步很多年,口碑人脉都攒下来了;沙漠里掘金,我先把地盘开好了,以后就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成冰默不做声,席思永留给她的是一条聚少离多的路——男人对事业永恒的渴望,一如女人对爱情无尽的渴求。人们会称颂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浪漫,但那是在江山唾手可得时才能有的潇洒。良久成冰才闷声道:“你再想把我从你身边赶走,是不能够了。”
席思永抿着唇,眼神却热烈起来:“成冰,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考虑,一分钟之后,你想要后悔,也永远不可能了。”
他转过手腕,把手表对着她,秒针滴滴地转,起点亦是终点——世间的沧海桑田,大抵都是这么转过来的。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 四十三,四十二… … 二十七,二十六… …
从K 大那年的冬夜,到西非之角的夕阳海滩,仿佛都浓缩在这短短的六十秒。成冰想起席思永在乐队里冲她发脾气;想起那年冬天他们“私奔”到洛阳;想起他在歌手赛后和赵旭拼命;想起他在列车快要启动时冲上来说“成冰我一世英名算毁在你手上了”;想起他在大光明电影院外跟她说“好,
我留下”;想起他离婚后和她告别请她吃饭时笑着说:“我们还是朋友吧”
“嫂子,电话——嫂子,电话——”
小傅在楼下扯着嗓子叫,末了还不忘给补上一句:“席工,是男人!”
电话是颜宣打来的,语焉不详,信号很差,刺刺啦啦地好像随时都会被掐断似的,算时间国内还是半夜时分。颜宣的话也断断续续的,只听到最关键的一句:“你爸爸送到医院去了… … ”
成冰急得手忙脚乱,终于意识到援建项目对塞内加尔这样的国家有多么重要,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再度联系上颜宣。颜宣也不知成卫国具体出了什么事,只知道他进了医院,“林阿姨去医院了,你赶紧订票回来,再拖两天我也没法帮你瞒住了。”
成冰心底一惊,连母亲都肯去医院看父亲了,看来情况是到了相当不乐观的地步。席思永先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票,订好后怕时间太晚,又给有联系的使馆打电话,最后通过路易向本地一位政要借到私人飞机,可惜最早也要等天亮。成冰整晚坐立不安,拉着席思永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重复一句:“思永,我怕——”
席思永知道她怕什么,抚着她的后背安慰。成冰仰头问:“是不是我又做错了?”真是历史的重演,她不管不顾地寻到这里,如同当年二人瞒天过海回K 市举行婚礼,翌日席父手术延误险些出事——终于了解到那个时候,席思永心底背负着怎样的愧疚。
“成冰这不关你的事,这和以前不一样… … 我陪你回去吧。”席思永准备请假,却被成冰止住:“如果真的是我做错了,让我一个人去接受惩罚。”
席思永不再强求,静静地拥着成冰躺下。窗户的枝丫处,挂着皎如白玉盘的圆月,成冰背着光偎在他怀里,长发上的月光如水银流泻。临睡着前成冰说了句“还是这个枕头比较好睡”,那一瞬间月华清冷,却融化掉他的心。
醒来时成冰差点被席思永吓到,他一动不动地支着脸看着她,好像
在研究什么疑难课题一般。他的脸如此之近,近得让她触到他每一次的呼吸,带着暧昧的温暖,喷薄在她唇边。
“看什么?”成冰讷讷的,千般颐指气使,都化作脸上阵阵可疑的潮红。
席思永眼里是她未曾见过的雾光水色,在清晨微曦中闪着熠熠的光,他的声音 轻到要淹
没在窗外的鸟鸣里:“觉得上天待我不薄。”
成冰再一次怔住,差点流出泪来,又揉揉自己的脸——从未听过席思永说出这样脉脉温情的话,却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候。席思永倾身从她眉边吻下去,她整个人都战栗起来,拨开他不规矩的手脚问:“几点了?”
“还有四小时,你再睡会儿。”他薄薄的双唇在她耳边辗转而过,却并未进一步动作,只是把她整个人圈入怀里,看着她乖顺地点点头,蜷得更深——刚醒来时也见她这样蜷着。平日里成冰最是乖张如猫,睡着时也不安分地抿抿嘴挑挑眉,神态撩人,如猫爪一般挠到他心底。黎明的第一缕晨曦在她脸上涂上一层淡淡的光,一切都显得这样柔和——原来他考虑过那么多前途的问题,关于他们的未来,关于事业的发展,亲人的阻碍,旁人的眼光,他总觉得要解决所有的问题,他们的生活才能走进水到渠成的幸福大道。
然而在这片刻温存面前,他竟什么都不愿去想。
飞机从达喀尔的国际机场起飞,颜宣直接到浦东机场去接她,看她出来还吹了声口哨:“你前夫去非洲干的是军火生意吧?这么烧钱的玩意都有。私人飞机在这儿起降费五千美刀,停机一天又两千,晚上这个时段用听说还要加钱……”
看颜宣还开得出玩笑,成冰稍稍放心,问:“我爸到底怎么了?”
颜宣敛起笑容:“成叔是没事。”成冰心底一咯噔:“我妈——”
“林姨也没事。”
“那……”
“是南生电子出了事。”颜宣摊手道,“金融危机的影响,你家以前给欧美那几家通信商供货,现在市场很差,大家都在缩减规模精简开支,订单……恐怕出了些问题。”
“大环境如此,也没有办法——不至于就把我爸气到医院去了吧?”
颜宣耸耸肩:“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和你那个后妈有关吧,听说她有几个亲戚在你家公司里,这两年积了不少坏账……还有你们家有部分业务是早年和一些大中院校做起来的,现在每年向高校提供的电子元器件也是一笔很稳定的收入。后来这部分业务被你后妈的一些亲戚插手,就想办法从中捞回扣,人心不足蛇吞象嘛,捞了第一票又想捞第二票,上得深山多,哪能不遇虎?事情一爆出来,别人要避嫌,自然要停你们家的单子,林阿姨知道这些事情后和成叔吵了一架,成叔又回去和你那个后妈吵了一架……”颜宣唇角微带嘲讽,“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成冰赶到医院,护士说父亲已度过危险期,在加护病房里挂着盐水,听说是猝发的心绞痛,差点没缓过来,母亲在病房里不停地拨电话,见成冰回来了只点点头朝成卫国指指,又继续找那些退单的客户,拿她和成卫国这些年来攒下来的信誉做担保,看有无转圜可能。成卫国脸上还呈着灰败的颜色,成冰坐到床边安慰道:“爸,钱没了还能再赚,何必和自己身体过不去?”
父亲宽慰地笑笑,拍着成冰的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