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蒋问:“送食物的是怎样的人呢?”
绣蓉:“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啊。既不肯放我出去,也不肯跟我说话。”
小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人?”
绣蓉摇头:“再没有了。”
小蒋:“你在里面写过字没有?”
绣蓉不解此问,继续摇头。
小蒋眉头微蹙:“绣蓉,你以前来过浔阳么?再或者,你得罪过什么人?”
“你什么意思?我、”绣蓉冷笑一声,“我倒也想知道到底是得罪了谁他们要这般折磨我?”又是气愤,又是委屈。
——那江上劫船的事早已翻篇了,后来这接踵而来的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咱们不讲这些骇人的了,”小蒋把竹篮递给绣蓉,“你喂兔儿吧!”
打开竹篮,里面果然齐整干净;两只兔儿四只溜溜的眼睛盯着绣蓉,似乎还长肥了些——她心头突来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第二日过午,清早外出查探消息的发叔比昨日要回来得晚些。他进门一脸不豫,瞥见小蒋怀中衣衫不整的绣蓉更冷哼一声,邀公子这边叙话。——步子未迈,就走进一位不速之客:宋韫。
宋韫依旧一团和气,他近前两步,双手恭恭敬敬捧一封信出来递给小蒋:“问公子和夫人的安!小人这厢是来替我家主人送信的!”
同样的信笺,同样的内容,同样的落款:
浔阳江畔蔡龟山前苾园萍瑞榭,候君速来;青萍客。
字迹却另是一番遒劲气势。
小蒋:“这封信是你家主人亲笔了?”
宋韫:“正是。”
绣蓉瞧着不忿:“他要我们去我们便去吗?谁晓得他是人是鬼!”
宋韫忙不迭地赔笑说他家主人只请小蒋一人。
发叔、绣蓉都是一怔。绣蓉问:“他还交代了不请我?”
宋韫:“确实没请夫人!”
绣蓉不忿,她抱住小蒋胳膊,以示要求同行。
“我家主人岂是谁想见便得见的!”宋韫讪笑说,“我主既已言明了独邀公子前往,夫人再巴巴地跟去岂不讨嫌?”
宋韫刚说完,大家又是一惊——谁也没想到绣蓉会打宋韫一记耳光!估计他自己更未想到,要不然凭他的身手怎会被绣蓉打中。
这记耳光打得不甚轻,却没有替绣蓉消火,反把火气引得更高,她有点遏制不住,指着宋韫问他是什么东西、敢跟自己这么讲话!她把信笺撕成碎片,然后才贴回到小蒋怀里,对他说:“什么青萍客、黑萍客,你见了就杀了他再回来!”
没想到发叔也不忿青萍客的作为:“萍瑞榭中的情形尚不得而知,公子若单刀赴会,我心实在不忍。”——这下终于轮到宋韫不忿了:“蒋公子虽然武功了得,比我家主人如何?若我家主人要取谁性命在哪里又有何干系?”
绣蓉嚅嗫:“说得你家主人杀生予夺、天下无敌一般……”
宋韫连道不敢,小蒋不让他们再说了,嘱咐发叔看好绣蓉。路程虽然不长,绣蓉和发叔还是送出了很长一段。小蒋的身影不见,他们方才回程。
而回程也不是轻松愉悦的。发叔似乎一开口便不能再遏制怒气:“你这个无耻的女人!在萍瑞榭干尽了见不得人的勾当竟还在公子面前扮可怜相!”说着狠狠啐一口唾沫,绣蓉拽住了裙衫才没有啐中!
绣蓉也火了,反唇相讥:“我怎么无耻了?”
发叔:“你自己做的事,还好意思让别人抖出来么?”
——来浔阳后他便着意去查苾园主人的来路却无意间问出另一道风流事来,他们告诉发叔:这几天苾园之中新搬进了一对爱侣,郎才女貌,恩爱缱绻。按说这繁华之地人如走马,但他二人确实出挑似神仙,举动又不避闲人地耳鬓厮磨;这日日来成双入对,叫人不留意也难!细究这女子的模样,正是绣蓉无疑!
第十一章 前尘
绣蓉并不否认,只是冷笑:“他见了木华瞻又是怎样情形?他就不无耻了?”
——他邂逅了她的绿腰舞;她惊艳了他的越人歌。在绣蓉来看,正是天意公允。
事情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另一个巴掌名字叫做鄂容与。
鄂君容与,光听名字已教她神醉。她曾想象《越人歌》中的越鄂君该当是怎样的形容举止,而他,比她所能想象的更像“他”。他乘坐着一叶扁舟却没有放歌——他又何须放歌?他本身已是那支歌!他眉梢眼角的神采,温文尔雅的语措,端坐把盏的倜傥风度……无一不是她的所梦所想!“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所以当他伸出双手递上自己的邀请时,她怎能拒绝——从江陵去到浔阳算得什么?就算去到海角天涯她也相随不辍!
他带她来的地方叫作“苾园”,他们休憩在苾园的“萍瑞榭”。——昔时楚昭王渡江而得萍实,王大怪使问孔子,答曰,此乃祥瑞,惟霸者能获之;剖而食之甘甜如蜜。两人不约而同道破来历,既而相视一笑。
萍瑞榭四周种了梅树,寒梅着花待放;台榭向外延伸到一顷碧水中,池水脉脉,有沟渠与江水相接。楹联上书写有李太白的《渌水曲》:渌水明秋日,南湖采白萍。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
想必这夏秋时日的水塘定是栽满了绿荷红菡萏,而现下的池中只余了一派幽碧,绿得一些妖异撩人。看来这园的主人不爱那残荷听雨的景致,把满塘的枯梗黄叶拔了个干干净净。想到会心处,二人又是一笑。
他的一举一动、一行一止是如此契合着她的心中所待,一切如此遂意。简直,他就是上天专为自己设订的礼物!真不知上天何时开始如此厚待她?
上天怎会如此厚待她?自卑成习的绣蓉打死不信自己能有这般好的气运!——果然不出三天,她的“越鄂君”就被人做成了“人彘”!
当有人向她“秘魔传音”时,她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在榻上“躺以待毙”。那夜她寻找传音的源头,却在拂晓的江头得遇了鄂君,遇得突然,但——“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跟小蒋处得一些时日,她也染上了人生苦短、且顾当下的毛病。
可如绣蓉这般的人儿,每于恩爱乐极之处就不免生出几丝忧虑来:比如,他有一个铜扳指,整日价套拇指上、一时一刻也舍不得摘下,还会小心地避开她的触碰——她觉得里面暗藏机括…会不会按下就射出绝命毒针?瞧看得久了,在他明净的眸子里会捕到半分不甚自然的恐慌……再比如,在他贴身的锦囊里装了一粒不起眼的丸药……
那她——
那晚他突然就找不见了……
哼,果然、果然!
她悲愤难抑、她就该当机立断的!可是那夜,她翻遍了苾园的角角落落也没能揪出他。
直到…同样是天色将晓,一个东西从后面的角门极度艰难地蠕进萍瑞榭……
她脑海里迸出两个字:人彘!
——何须纠结反复?原来她早已没机会了。心肺脾胃、一时冷气全透,她的身体就这般软绵绵地瘫了下去:名花艳色堪摧藏;但,忍可如斯作践、侵凌?——然后小蒋就进来了!那一霎,她深疑是他所为!可他的表情一如她的震惊、不像装出来的:不是小蒋。
发叔说,这正是天理昭彰,只可惜教那淫妇逃过一劫!
绣蓉说,木华瞻死得也大好,果然老天爷公正得紧啊!
苾园萍瑞榭的对过,有一方观景亭,它也紧旁流水之侧,取名就叫“渌波”。
小蒋来时渌波亭中已有人等候,宋韫亦躬身而退。亭中之人衣着不甚华贵,年纪也比小蒋相仿佛,只鬓发之中偶杂了几缕银丝;身前摆放了白水和绿酒。他坐等他前来,话不出、身未动,却自有一种莫名的东西沁上小蒋心头,告诉他就是这个人!
小蒋:“你就是青萍客?”
坐对面的人点头。
“华瞻姑娘之逝,是不是阁下的手笔?”这是小蒋的第二个问题。只是他才欲问,青萍客先开口了,内容有些意外:“当我还活着的时候,我有个未婚妻,我视她为此生的珍爱。”他顿了顿,继续说:“她叫水中花,迷梦一样的名字,不是么?”
在古代“花”“华”二字不甚分别,小蒋下意识地期待起二人的关联、又生怕二人牵连之甚,他明知华瞻姑娘已逝还是心中惴惴,真是怪哉莫名。“是挺怪的名字。听起就没甚诚意。”小蒋说。
“我也说此名不祥,她说‘那你起一个么,你爱叫我什么,我便叫什么。’”青萍客回忆着说。
“我们相恋了,我有意娶她为妻,但是她的身份跟我的家世算不得门当户对——却也不打紧,我来扛着;至于她的过往,她没有多说,但当时我想,如她这般单纯柔弱的女子,定是受了那负心的男子的欺侮——我就想着把那个男人挖出来,交由她任杀任剐。于是我派人去找寻,他居然花了近一个月,回来后还跟我说没找到!”
小蒋再忍不住了:这个也是好找的么?你要真想知道就该直接问你那未过门的婆娘才对!“是你的路子不对头!”小蒋莞尔。
青萍客继续:“我也是奇怪,难道鹑首已经不堪一用了么?”他的语调不高,却是气势逼人。
小蒋突然笑不出了,只因他知道“鹑首”。“鹑首”亦洞隐门十二冥司使之一,冥司使的武功不无深有造诣;而他们更是全江湖中最优秀的细作,找人乃他们的看家本事了——小蒋虽然武功上可与他们敌三、敌四,但此探信寻人一节,实在是甘心情愿地俯首服输:他们要找寻一个人,死活哪可论得、就算是肢解焚尸他们也能给拾回骨节来!
“我一气之下又派出了六个冥司使,集七人之力,历两个月零一天又三个时辰,终于才把我这未婚妻的老底全翻了出来。”他苦笑。
七位冥司尊使、两个月的时间,这个未婚妻的前男人究竟是躲藏到了海底还是…绝不仅仅是这一个!小蒋却问道:“你是铎小公?”因为普天之下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