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薛黎陷那倒栽葱也顾不得那病弱的少年脑袋如何充血的架势,冯老就有点害怕薛黎陷回去欺负那个人,因此又忙道,「当时,当时也算是你爹横刀夺爱在先……苏鹤他,他也并不是硬要强上……」
「甚么,你这意思还是我娘自愿的?」
「不是不是,你看我这老糊涂的,怎么跟你说呢……」
箍着那人腿上的手又不由自主使了气力几分,硬生生的恨不得撕裂肩头这具躯体。
「欸,总之就是,当年小瞳其实先对苏鹤产生爱慕之意的,只不过她把苏鹤错认为你爹了……後来苏鹤并不知道其中隐情,只是听到你娘最后嫁给你爹,虽然心甘情愿放手了,但,但心底始终难忘……那一次要不是景慕被人陷害,苏鹤被逼无奈不得不给江湖一个交代,亲手把他二弟活生生弄成那副样子……你当他心里会好受?苏景慕这口气受的心甘情愿,他也知道,他当时被陷害那个名声翻不过来,江湖人争得不是他苏景慕,是苏家,苏家要保全这个地位,还是要保全苏景慕一人?苏景慕又舍得让他们苏家百年大业断在他大哥手里?甘愿领了罚,自此离开中原,你当苏鹤心里又不难过?他苏家那一辈出的可就他和苏景慕两个独子了!苏景慕一离开,他不得撑起苏家全部?心里又怎会不窝火,明知二弟是被陷害的,可,可为了苏家的地位,他不得不让他二弟给江湖一个交代……他那时候心里何尝不是苦闷?说的好听点是闭门谢客,还不是借酒消愁?也怪那时候我们都急着扫荡恶人,苏家闭门不想管世事暂隐风头了,这里又不安定,只好把你娘托付过去了——那时候,那时候……本就是他年旧知,又是酒后恍惚……」
「其实,其实苏提灯也无辜的很,苏鹤为此也后悔的恨。他後来是知道了当初误会,可他也从没跟你娘解释,当初救她的是他苏鹤,不是你爹薛崇山!甚至连最后小瞳嫁过来了,苏鹤也大方的放了手,未曾再过多纠缠一二……他到底是个君子的!」
「当时你娘落难于街头,起初救她的其实是苏鹤!并不是你爹,只是那么多人里惊鸿一瞥,苏鹤救了人就随手一同安置在你爹那个破正渊盟里头,他苏家天高地远的,纡尊降贵能同你爹一起来这江湖上行侠仗义,二人同不分尊卑的风餐露宿已是难得了……」
「欸呀,当初种种真是一言难尽,说不上谁对谁错,也说不上甚么在理不再理,抛开最初的救人与被救暗生的情愫不言,那,那苏瞳和崇山看对眼了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他苏鹤经过家里风波失去二弟心下亦是有苦难言,再就是酒这东西……当时只是一时没控制得住罢了……」
「说完了吗?」薛黎陷平静的听完了未从苏提灯嘴里听全的版本,平静的发问。
毕竟苏提灯那时候只是很冷清的嘲讽道,「是啊,你娘被我爹强上了,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怎样,还可欢喜我称你一声哥哥不曾?」
「……很难说完当初种种。」
「不用说了。想看人来我济善堂。最近事多。有空端了炼狱再细谈处置苏提灯的事吧。我现在没空顾这些家长里短。」
冯老又咽了口唾沫,心说,得,说这么些白说,小陷死心眼子上来了还是打算处理苏提灯……欸……
薛黎陷心里也郁闷的狠,他是为了表现他不怎么在乎苏提灯才将他这样挂在自己肩上,冯老啰啰嗦嗦颠三倒四的说了那么久不就想表达那么个——当初那么好的兄弟二人之间也是有很多细节难以分清谁对谁错的不是么?
再听下去苏提灯就要脑充血挂掉了好么!
等着一路闪出了正渊盟,薛黎陷便将人抱在了怀里,刚行了几步又愣住,似乎察觉到他瑟缩的架势,略微动用了点内力护暖,继续往回赶去。
紧赶慢赶,也是晚了。
苏善人不负众望的二度发烧,二重风寒了。
咳嗽声夜里都不曾间断过,听得福丫头心都碎成一地玻璃渣了,捧都捧不起来了。
此言转述给自家掌柜的时候,自家掌柜正啃一只猪蹄啃的淡定,闻言眼风扫也不扫床上那仍旧病入膏肓的男子,风淡风轻道,「那就别捧了,扫扫吧。喏,扫帚在我床脚。」
闻言福丫头也不装哭了,拿着扫帚就围着桌边猛的扫起来,灰尘四散漫天——叫你吃,叫你吃,叫你吃吃吃吃吃吃!有吃的功夫不如多去给苏先生治一治!
薛黎陷一脸糟心的捧着猪蹄往外闪,内心亦不乐意道——你道我不想快治好他,但那人身上都是隐藏的伤,我无论是拿酒精擦还是过针灸都不行,他经脉又弱,我便是连药也不敢下副作用太强的,只能等他慢慢熬过去了。
眨眼又是小月半,苏提灯此时昏昏沉沉的醒来便觉得身子骨懒的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借着昏黄的烛光一看,身子骨确实只是不像是自己的,但是身上的衣服铁定不是自己的了。
袖口处还挽了几道,抬抬胳膊还略显肥大的哐当着。
薛黎陷当时正咬着馒头就着一盘豆腐乳看地城炼狱那里的地下结构看的仔细——这是正渊盟派人摸回来的,但薛黎陷觉得某几处地方总归是有些跟他印象里的不一样,还是像是那次那个跟沉瑟搭话的小厮说的『翻修』所致?
正看的认真呢,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床上好似竖了面令旗,左右摇晃了好一阵子。
一抬眼望去就收了视线——醒了就作妖,他还真是有个富有童趣的弟弟。
苏提灯一开始没醒悟过来自己在这儿,理应他病的时候能把他收拾的舒舒服服的就是绿奴了。
可绿奴现在正在鬼市被沉公子罚禁闭呢——敢出门找你家先生,我抽死你!
晃了会忽然转过弯来,这衣服他从来没见过!便吓得一下子惊起了,一转头便瞧见薛黎陷了。
前后联系了一下种种便不由得对身上这还算宽松舒服的衣服挑剔起来——料子不是顶好的,还不知道是不是他穿过的……
糟心刚刚摆上脸,看见薛黎陷叼着馒头一脸淡漠的将自己望着,便受惊了一般低下头,错开了眼,也顾不顾得上甚么衣服料子,是否二手之类的事了。
「病好了?」
好了……就该赶自己回去了……好歹有点尊严吧……
苏提灯暗自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道,「我这就走。」
薛黎陷不咸不淡的应了声,然后意料之中的听到那『噗通』一声。
果然自己的衣服下摆是够长的,他穿不了……
苏提灯没适应过来,第一步走的有些不好,第二步就走稳妥了,虽然一只手一直俏么声反揪着着下摆。
「你衣服晒在院子里,换上了就走吧,我不送了,事多。」
「嗯。」
及至真到了院子里,拿了衣服苏提灯又犯愁——去哪儿换?哪儿?
正当他找不到甚么空余房间而发愁时,突闻前堂好像起了一阵骚乱,然后就是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孩子闯了进来。
起先倒把苏提灯也吓得一愣,心说甚么人脏兮兮的可别蹭上,於是抱着衣服就往后让了几步,一时间手上东西太多了还差点再度摔倒,勉强扶着旁侧的树站稳了。
薛黎陷听到不对早就站出来了,一打眼还以为是鹤晴,心说这疯丫头怎么来这儿了,不怕挨揍啊,上次偷人家那钱包还回去了没?!那里面虽然只有几块碎银不值多少钱叫薛黎陷自己垫上了,但是觉得对方失了钱包总归是会心里有个小疙瘩的。
「薛大哥!我怎么办啊!」
这一声哭腔可谓极其娇滴滴,一听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公主似的,绝不是鹤晴那个能跟自己抢叫花鸡吃的疯丫头,薛黎陷在内心瞬间过了一遍,扫到对方身上佩剑忽然明了——南宫彩!
自然是知道沉瑟去南宫家做了甚么恶行的,虽然南宫家死有余辜,但,到底有些人是无辜的……
对了,南宫彩来了,还可以问问她知不知道她家地下有那么大个地城的事……
呃,不好不好,姑娘本身就受刺激了,此时最好是先稳定下情绪,对了,安神的汤来一碗,然后再试着旁敲侧击地城的事。
这些天也因为苏提灯的身份被确认了,薛黎陷也跟正渊盟算是『半个』把话说开了,此刻大家都赞同速速去毁了地城,管他甚么四大家结盟还是地位不可撼动。柳小喵当时听完后直接都傻眼了,尔后莫名其妙去院子里就开始放剩下的烟花了,那架势,她的火气都可以直接把烟火芯撩着了,还要香线去点个屁啊。
不过……冯老铁定还有事瞒着自己,他到现在都不赞同这么快去毁了地城,肯定还有更大的隐秘。
难不成摧毁个地城炼狱能把更厉害的老鬼激出来么?怎么,是怕打不过还是如何?!
薛黎陷的拳头不由自主又握紧了,他是忍不住了,他自从地城回来就没怎么正经吃过饭——吃不下!唯一一次吃得多的还是被苏提灯放血那次……对了,苏提灯呢?
薛黎陷刚打算抬眼找一下,突然就被南宫彩扑了个满怀,小姑娘哭的那叫一个伤心。
白术在一旁暗地里冲老大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然后整个人也一溜烟跑了。
加个屁油!这跟个小妹妹一样的……
「嗳,你别哭别哭了,没事了……我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你放心,我一会儿把你送到更安全的正渊盟,小喵也在那里……」
「呜呜呜我不要,我不去,薛大哥我要跟着你……」
苏提灯继续抱着衣服站在大树旁发愣,看着薛黎陷满脸的关心,是为一个毫无干系的人,嗯,或许……自己就是这么招人恨。从出生之前就招人恨,出生后,更是得不到任何爱。
活该。
他忽又笑,眼瞳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慢慢垂下了头。
正当薛黎陷心里被这南宫彩突如其来的拜访和纠缠吓得心肝乱窜,几次想脱身又几次被缠住了的时候,院子里忽然闪进一抹白。
沉瑟的那万年不变的冰渣脸竟然能看得出一二丝『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