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其实也很温情,总能注意到很多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朕从小受到苛刻的训练,一直很希望能像同龄人那样有一堆好玩的玩意儿。”李忆川说到这里,面上是脉脉的温情,“别人都觉得朕懂事,生辰的时候不是送古玩珍宝就是送书,只有老师,亲手制作了一套玩具给朕。”
他回想起那套玩具,是用木头雕刻的,可以拼成各种各样的东西。那人陪他玩的时候,一直在旁边启发他,他拼了各种各样的房屋,各种各样的动植物,最后拼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出来。那套玩具当时觉得很好玩,现在看来,雕刻的其实非常简单粗糙,不过是把木头简单地弄成方形和三角之类的。可他仍然记得那人手掌上掩藏起来的伤口和血泡,一个相当于被皇帝直接授权的事务繁杂的声名显赫的丞相,竟然抽出时间来为他这个当时被皇帝嫌恶的几乎无人问津的小孩子亲手制作玩具。
他怎么能不被感动,况且——
“没有老师,朕可能从一出生开始就被人遗弃了。”
沈娥眉惊愕地看着李忆川。
“朕刚出生的时候,在产道滞留过久,被太医诊断将来十有□□是痴儿。”李忆川平平淡淡道,“朕和宝亲王几乎是同一时刻出生,是两个长子。当时父皇看见朕,听了太医的话后非常失望,连名字都没有给朕取就准备去看宝亲王。当时老师抱着朕,对父皇说如果不介意,可以用自己的名字给朕命名。而且,老师请求代管朕。从那以后,不管朕是什么样子,老师也从来没有遗弃过朕。”
“那太医必定是诊断错了。”沈娥眉道,“谁人不知皇上自小记忆超群,雄才大略。”
李忆川只轻笑一声:“没有的事。都是朕的老师教得好。”
沈娥眉看着眼前的男人,长眉斜飞入鬓,一双长长的凤目半合着,浓密的睫羽掩盖了他眼底的情绪,眼角的泪痣盈盈的,温柔又多情。这样一个年轻英俊,政绩卓然的皇上,也会有这样阴暗晦涩的过往。沈娥眉突然觉得此刻她最接近面前男人的心,那样一个有伤痛有悲喜有生命力的心,而不是以往看到的那样堪称完美的伪装。
沈娥眉突然伸出手,将李忆川揽入怀里。怀里的人先是一惊,身子猛然绷紧,继而放松下来,由她抱着。
“皇上,以后娥眉也会一直陪着你的,不管皇上是什么样子,在娥眉的心中,皇上依然是最爱的那个人。”
李忆川垂下眼睑,良久,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有追文的孩纸给我留点评论吧,写的不好也是可以提意见的嘛~O(∩_∩)O谢谢
兵部尚书姚盖的家里。
“最近怎么样?”禁卫军总领杨玉落下一子道。
姚盖摇摇头,叹道:“老了,最近总是睡不好,老做梦。”语罢,也落下一子。
杨玉听了笑骂道:“还老?你还没过五十呢姚盖,咱都五十多了,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喊老!”
姚盖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不过我最近也老做梦。”杨玉边道边奇怪,“还是好久以前的事,那时候咱才二十七八,你也刚二十的样子,嫩的能掐出水来。咱们还在跟随先皇打天下呢。”
姚盖失笑,为那句“嫩的能掐出水来”,哪有人这样形容一个大小伙子的。也就杨玉这样的大老粗会这么说。
“诶诶,你别笑啊。”杨玉不满了,摆出一副凶相,“我还梦见大将军了呢。”
姚盖落子的手停顿了。
“真的呢,那时候大将军还是个好年轻好年轻的女娃娃。虽然我也没见她老过。”杨玉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我梦见她坐在士兵堆里吃饭,吃得可快了,一伙子(方言,一下子的意思)就下去了三碗;梦见她铠甲银闪闪的,在训练场上和你拼杀,那汗落下来,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梦见先皇和咱们在大雨里边到处找她,到处都雾蒙蒙的,咋也找不到。我还梦见她跟敌方一个将领在悬崖边打斗,最后摔下去了,哎呦,那时候梦里边我心里可急了,恨不得冲上去把她拽住,结果一下子就吓醒了。”
姚盖一边默默听着,一边落下一子。
“诶诶,你咋把我的子都吞完了?!”杨玉刚从梦境回忆中回过神,就看见棋盘上己方一片狼藉,恨的哇哇大叫。
姚盖慢悠悠的收回手,端起茶盏呷了口茶,垂下眼睑道:“我也是。”
“啊?”杨玉刚感叹自己的败局,这会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也梦见了她,不过是另一场战役。”姚盖的目光越过杨玉,看向了窗外的阴雨绵绵。
“这女将军,可了不得!那时情况危急,朔方王不过一万士兵,前面主城还有好一段距离,后边成帝十万大军穷追不舍。眼看就要被追上,朔方王当时啊,那叫一个心急如焚!差点就要就此认命,自认落龙在此啊!诸位在场将领莫不心内惶惶,两股战战。唯有这大将军镇定自若,那是临危不乱。自向朔方王领五千精兵,愿拖住大军,以身犯险,换的君主平安,援军到来。当是时,朔方王激动不已,握住大将军的手道:‘如若事成,必满足君一个要求。’
朔方王先走之后,那将军叫人换将旗,往另一条山路而去。那十万大军不辨真伪,只追将旗而去。大将军就此设下陷阱,将那十万大军引入谷底,以巨石滚落,并射箭。逮到石尽箭亡。那女将军率先下坡战斗,另派人堵住出口,大战一天一夜。大将军最善断人筋骨,一招一式间,敌人就被卸了胳膊或者打折双腿,另有威猛双爪,专门袭击人脖颈,一旦被这双手抓住,必定身首异处。不仅如此,那女中豪杰还耍的一手好刀,手起刀落间,无数人纷纷栽下马,被那铁蹄践踏的血肉模糊……”
楼上雅座。
“这也太夸张了吧,五千对十万,还能杀得这么顺溜。这肯定是扯谎了。”左福林端起茶盏对着对面年轻英俊的男子道。
李忆川现在是便服,他此次是去凌云阁怀念老师,再加上最近操劳心累,他并不想搞什么大阵仗,干脆自己一个人出来。谁知这小子非要跟着他,还带来了两个顶级高手保护他,还美其名曰:“都是武昭公的崇敬者,让我们见见呗。”李忆川扶额,这小子以为他自己真那么白痴会一个人出来吗。现在光这座茶楼,就有上十个暗卫潜伏,个个都是顶尖的好手,他根本犯不着担心。
“是夸张了,敌方当时是五万。但这场战役是真的,而且后来那位将军还活着回来了。”李忆川无视对面左福林惊讶的目光,继续道,“这场战役非常著名的,不光整个中原,连蛮夷那边都有所耳闻。你当初都是怎么学的,难道左相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满山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那人于天地间孑然而立。远远望去,细细的一道人影,绷紧如一根弦。渐渐走近,还能看到她手中拿着刀,刀刃已有缺口,鲜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朔方王见此情景先是一顿,继而默默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那道背影的肩膀。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那把大刀就挥过来。转过来的人黑发散乱,脸上布满鲜血,一双眼睛烧的通红,隐隐有嗜血之意,浑身上下,满是戾气。等目光锁住他们时,将军的全身忽然放松下来,喃喃一句:“是你们。”然后,眼睛缓缓一闭,整个身子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下去,被朔方王一把接住。
新一轮的敌军正从山谷里涌上来,但是,援军已经赶到。
……
守在将军的床前,经此一战,她全身大小创伤无数,尤其是后背上,有很深的一道刀伤,几乎是皮开肉绽。这种程度的痛楚连一个成年汉子都受不了,真不知道她一个十九岁的女娃是怎么撑过来的,还战斗了那么久。目前将军正在发烧,刚吃了药睡下。这些天她一直时醒时不醒的,醒的时候也几乎是半昏迷状态,不怎么认人,还一直低声叙说着什么。
“那些人那些人……”床上的人喃喃道。
赶紧跑到床边上,却见那人已醒,可能是因为高烧的缘故,原先漆黑的眸子亮的惊人。她紧紧地盯着自己,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拽住自己的衣领,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难堪得想要后退。却听床上的人低声而快速道:“那些人,那些人都该好好埋起来,如果不是我们,他们必不会遭受此等苦难。立碑,要给他们立碑,即使不能全部知道名字,也不能叫后人忘了他们,立碑,立碑……”
门被推开,朔方王站在门口,一脸惊讶地看着这幅情景。眼前的人目光转向他,继续艰难而快速地复述着:“王爷,那些人都该埋起来,不能就那么曝尸荒野,还要立碑……咳,咳咳,咳咳!”
她咳得如此痛苦,嘴唇因缺水而泛白,起了无数死皮,背部弓着,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纱布上渗出点点鲜血,触目惊心。朔方王慌忙赶来抱住她,轻轻给她顺气,却不敢碰到那有裂开倾向的背部伤口。
转身端着水送到将军嘴边,她勉强喝了点,又昏睡过去。
“她刚刚说了什么?”给她掖好被子后,朔方王转过身来。
长眉斜飞入鬓,一双长长的凤目。
“姚盖你咋啦!”一声大嗓门猛然将姚盖从梦境思绪中拉回来。
“说着说着你就不理我了,一个人在那里发呆。”杨玉非常不满,拈了一块糕点开吃。
“没事,我只是想到梦里面的场景了。”姚盖抚上了额头。
“那一次真是战况惨烈得很。”杨玉叹息,“我至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拖的那么久的,最后回来的也只有她一个人。不过那些壮士们怎么说也算有个好归宿,至少没有成为孤魂野鬼,还有人给掩埋立碑了。”
“掩埋立碑其实不管用,只是让人心里好受些。心里不愿死而为别人死了,再好的死法又有什么用,都比不上为自己活着。”
姚盖蓦地想起那位女中豪杰的话。
“还是可惜。”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