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烟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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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烟花行-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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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蘅替自己倒了杯水,“不要让对方看穿你的迫切需要与代价底线,这样就不容易被人坐地起价。”
  苏回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勾起唇来。
  “我们走运了,最近有个大官要来这地方巡查,我看这中间有空子可钻。接下来的川资有着落了。”
  “……你想干什么?”
  阿蘅淡淡地挑眉,“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苏回也不知道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他敛着眉眼默默了一会儿,和气正经地再次提醒她道:“阿蘅姑娘,我是个商人。商人很看重信誉的。”
  阿蘅支着下巴,弯起眼来轻巧一笑。“可我不是商人啊。”
  守捉城不大,东边跺脚西边就颤的一块地方。或许有人不知道这里的守捉使是谁,但没有人不知道这城里有个鲍大;谁家进了贼,可能不知道该去哪个官衙,但都知道可以去找鲍大。
  鲍大原叫做鲍皮卞,是个有些驼病的老健儿。因为说的话太多,他那张干瘪的暗褐色的嘴唇上已经挤满了皱纹;一双精明老道的眼睛陷在眼窝里,睇一眼,再睇一眼,就能把一个人扒得□□。
  虽然他的本事在于他的利眼,但更让他出名的还是他的爱财。
  曾有一家夜里失了财物,鲍大不持票查案,也不巡逻购盗,第二天一早带了几个军府里的团练,一人一碗老姜茶在闹市上坐着。一直到了正午,街上走过一个穿着织锦的年轻男人。鲍大盯了他半晌,忽然就上前套起话来了。他见这人虽衣着富贵,衣摆却前长后短,明显是穿不惯这种累赘华服;虽刻意抬了头大迈方步,手脚依旧委琐鬼祟,且他不经意间目光躲闪,极易受惊,即便不是盗贼,也不是个清白之人。
  果然,三句两句的那人就求了饶,承认自己的确有偷窃的手段,只是这回才刚流窜到这个地方,还从未下过手,说着给他塞了一袋分量不俗的“买酒钱”。他眯眼拿在手里掂了掂,也就将那小贼打发出城去了。
  ——这是鲍大自个儿说的。那男人既不是他们要抓的盗贼,捕了也没甚意思,官署里的饷银一贯给得又少,他也就做了这个人情了。
  然后,这桩窃案到最后也没结成。那男人到底是不是案犯也没人知道;哦,兴许那几个团练总该知道些,但他们吃了鲍大一顿酒肉之后,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鲍大总是很有办法的。从来只有他占别人的便宜,没有人让他吃过亏。
  这日鲍大带着几个官健儿,穿着寻常的粗衣,又在城口不远处的摊子上守着了。一等又是半日光景,这个月都是如此。几个男人哪里干坐得住,少不得每日家喝酒行令,时间一长,他们倒成了这附近最显眼的人。
  正开着玩笑说这回事情结了,要让鲍大去向守捉老爷多讨些赏钱,忽地一个官健凑近了鲍大示意他看一个人。
  鲍大让其他人继续猜拳行令,自己借着海碗遮掩瞄过去。
  不远处做着个男人,带着篱帽,穿着低调严实,似乎是在漫无目的地四下看看,但又不时低头用纸笔写些什么。那官健跟了鲍大有些时日,也学了些相人的本事,这时低头对鲍大道:“这人独坐了好一会儿了,时不时拉住个货郎老妇问些什么,接着就在纸上写写抹抹。嘿,是不是什么贼子趁着白天先来踩点的?”
  男子恰好在这时回头,无意间触到这边人探究的目光,很快就把视线移开,让人更觉可疑。只见那背影静止了稍许,站起身付了茶钱后准备离开。
  鲍大叫上那名健儿,待男子走出一段距离后便悄然尾随其后。留在原地的几人过后醒悟地恼道:那老货又逃了他们一顿酒钱!
  男子并未察觉到有人跟踪,一路踱踱停停。二人正猜度这是往何处去,便见他已走到了临近的金石街。
  这条金石街是守捉城里难得显出些浮繁的地方,鲍大这样的精于市侩之人自是再熟悉不过了。近些年各地方常有动乱起义,许多没落大户的奇伎珍玩或被不肖子弟贱卖,或经盗匪之手辗转于此;这里又有西域商人偷运入境的玳瑁、木樨、螺黛、象牙等特产,若有运气在其中挑到一件两件宝贝,真可说是天降横财。所以虽然此处大多时卖的是些粗陋的赝品,但至今仍保持着独有的生命力。
  今日,这条街上最大的店面里,伙计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只生了铜绿的香炉,一边拿眼瞟着今日已经第二次站在这店里的男人,却不知,自己正和对方一并落入了暗中四只眼睛的监视之中。
  “鲍大,怎的还不动作?”健儿问他。
  鲍大却只是看着,“且不急。你细细看那男人,他虽打扮遮掩,但极是干净讲究,连细节处也十分计较。而且,身上那一股清高迂腐的书卷气总是假装不来的,你真觉得他是什么流民贼匪?”况且他这一路尾随,看得分明,男子走进店里受到招待的时候,神态举止坦然自若,要看些什么或将东西放回原处,他从不自己动手,而是温声指示伙计,或手一伸,再自然不过地放回别人的栈盘里。逢大的店面也就算了,连小摊小位也是如此。他自己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这种矜贵的习惯在这种市井之地有多怪异,但这更证明了他是常年受人服侍尊敬的。
  不过,鲍大也不因此就认为此人会是他们要找的观察使,因为看他一路不时与那些摊主店家交谈问价,都分明是一点不知民生疾苦、人情世故的样子。鲍大思忖着,一边依旧不错眼地盯着那大敞的店面,“这不是犯人,而是不知哪里的贵人呢!”
  男子在店里停停顾顾,不时抬头望一眼与厅上仅一帘之隔的内室,似乎在等待什么。
  “用的是生绢呢。”他再一次停在了一幅仕女图跟前,凑近看看,又回头道,“皴法也不太自然。二百八十七两的价,确实高了些。”
  伙计抬起眼皮搭他一眼,丢开布头道:“画便是这样了!做买卖本就是看对了眼你情我愿的事,官人既然嫌贵,大可以不买。从早上开始便一次两次来这店里蹭地,临了还要听你嚼舌?让人听了去,平白坏我们的生意!”
  那男子一看就是从来只听过温言软语的,何曾被人这样抢白,也不会发怒,只是不知如何应对,为难道:“我只不过……”
  话音未落,便见内室的帘子“嗖”一声掀开,一个身影几步走到男子身前,冲那伙计道:“你这伙计,好不恭敬!我们花三百两与你买幅画,倒是连多问几句也不能了?”原来是一身材细挑的的女子,身上裹着轻软的水缎子绿裙,眼角吊起,下颌倨傲,显出些泼辣刻薄的丽色。
  伙计一见她,声色就有所收敛了,“小的不敢不敬,只是这儿就是这么个有真有假的规矩!”
  女子冷声道:“那我们也有讨价还价的资格!连你们掌柜的谈生意都不敢是这态度呢,你多大的官儿?”
  伙计讪讪地退避了。男子便问她:“这都半日了,怎么样了?”女子回过身,摇头道:“谈不拢。二百八十七两,一钱都不肯往下降。”
  “可惜了。”男子叹道,“大人一直想要这样一幅摹本。”
  女子道:“素和先生真是!怎能一见画就将钟爱之情溢于言表,那店家可不就吃定你了?”
  男人斯文地笑,一点脾气没有。他知道女子不忍心当真苛责他。女子叹了口气,抱怨道:“早知道要比他们早动身来这破落地方,怎么就忘了多带些银钱呢?这也就是在外头了,若是在鄯州府,哪个人敢让你我受这样子的气!”
  说话间,店里进来了一位粗衣老汉,溜溜达达一圈,和二人一并在那仕女图前站了片刻,后道:“这画嘛,倒是好画,人也是美人,但若说要三百两,那可真是不值了。”
  男子闻言侧目,“老丈对书画也有心得?”
  对方背着手连连摇头,笑道:“不不,老叟我一窍不通。”
  男子道:“那老丈方才的话是何解呢?”
  老汉道:“我说这幅画不值这么多钱,是因为我知道,它——可不干净。”
  “哦?”男子显然被挑起了兴趣,“怎么个不干净?”
  鱼吞饵了,正中下怀,鲍大在心里满意道。他仔细盯着男子的表情,徐徐问:“数月前,鄯州发生了一场□□,郎君可有耳闻?”
  男子丝毫没有怀疑他问话的动机,点头道:“当然,是驻扎当地的吐蕃军和州府的士兵起了冲突。这几年,北边越来越不太平。”
  鲍大装模作样地唔了一声,缓缓道:“可是,这事的起因对外已经压下来了,知道的人可不多哪。”
  “是吗?”男子诧异地反问,随即显得有些无措。
  鲍大心里已经有了数,于是适时地开口笑道:“我说这画不干净,正因为它就是在那场□□中流到此处,中间只怕经过了些不清不白的人手,不要也罢。巧的是,老朽的家主府上正好藏有同一副美人图的摹本,郎君有心想要,不如便赠予你吧!”
  男子道:“素昧平生,哪好意思收老丈这么重的礼?”
  鲍大忽而弯腰作揖:“二位气质不俗,想必不是普通人家。烦请问,可是鄯州官衙的僚属?鄯州府观察使大人是否已经到达此地呢?”
  男子没料到他会忽然有此一问,未及说话,他身边的女子却抢先开口:“不!什么鄯州府,什么观察使,我们不晓得!”
  鲍大心下疑惑,不懂她为何不肯承认,“这位娘子,我是这地方上的官健儿,对生面孔敏感得很,你二人并非本地人士。而若非鄯州官衙的僚属,又怎会知晓那地方的军政?况且我适才进门前分明听到你说鄯州府,你看你又何必戏耍老叟呢?”
  女子道:“怎么,听这口气,你竟还盘查起人来了?好大胆!……”、
  男子伸手止住她,使了个温和的眼色。女子方不情愿地对鲍大道:“好你个老鬼!我们便是鄯州府的人了,又如何?”
  若是平常的长官来地方巡视,自是没有如何的,不过在贿赂上多花费些罢了。怕就怕这新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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