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安蘅。是我们不对在先。”素和适时地站起身解围,对二人道,“之前对你们说不是来暗中探访的,其实是打谎了。实在是我们职责所在,不便暴露自己,只好用这种方式来向贵府的下属打听些情况,想不到却差点引起了误会。”
安蘅抱着手臂道:“你同他们道什么歉?对这些人,不用点办法根本什么都盘问不出来。你倒是脾性好,人家可未必领情,别回头再将你当做可疑之徒抓起来了!——哼,你们这一伙,尸位素餐不说,还对我二人不敬,等我回了鄯州府,非让大人揭了你们的皮不可!”
守捉使失色地练练讨饶,又巴巴想将那盒银宝呈给她,安蘅看也不看,啐道:“呸!你让我白咽了这一口气,就拿这些东西来打发?告诉你,这种玩意儿垫脚我都嫌它膈应!”
守捉被她噎得满头是汗。将人拦着吧,生怕这姑奶奶又上了脾气;不将人拦住吧,又实在怕她到观察使面前告自己一状。
“呵呵呵呵……”一旁的鲍大忽然发出一串慢沉沉的笑声,喊了声“安姑娘”打断了僵持的二人,他走到安蘅面前百依百顺道:“安姑娘稍安勿躁。你说的是,我们有眼无珠,不识好歹,开罪了姑娘,千错万错都是咱们的不是,你又何必同我们这些人计较呢?若气坏了,我们可怎么赔得起呦!”
安蘅扬着下巴,看了看他,又瞜了一眼守捉手里的画匣,“赔?就这些破铜烂铁?”
“哎!”鲍大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是刚才的价格,现在当然不止了。只要姑娘消下气,就是多它三倍五倍的又何妨?劳姑娘开口,我们定会给你个满意的赔礼!”
守捉使闻言,有些为难地瞅了鲍大一眼,被他无声地堵了回去。若还能用钱来解决,可就知足吧!
鲍大又不知去了何处,守捉请二人稍候,自己则给二人看茶上座。安蘅和素和交换了个眼神,讳莫如深。
这一出戏做得真真是不容易,好在有惊无险。她心里长舒了口气。
“郎主,郎主!”门阍在这时一路跑进来喊道,“那位观察使大人来了,说是没有人在城外候着,还得他巴巴地带着人上咱这儿拜见呢!”
轰!阿蘅耳朵里一下子炸开了个响雷,她无声地倒吸了口气,望向了身边的苏回。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回
阿蘅承认自己的运气一向有些糟糕,但她没想到可以糟糕得如此刁钻。她心如死灰地望见一个身影正在僮仆的带领下穿过中门朝此处大踏步而来。——他们正在假扮别人,却迎头撞上了正主。更糟糕的是,已经连避都来不及避了。
她身后的苏回却在这时发出一声轻笑:“才刚说到人呢,大人他就来了。”他转过头,对上阿蘅“大难临头”的眼神,面色如常,眼含深意,“来都来了,我们总得打声招呼再走吧。”说着,他就从从容容地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阿蘅迎着他平静的目光,左手强压住右手,站到了苏回身旁。
横竖逃也来不及了,便依他,走一步是一步。
门阍还未通报完毕,身材高大的男人已经一抬脚迈进了门槛。灰眼珠,鹰钩鼻,嘴唇很有棱角,看模样是个胡人。守捉使诚惶诚恐地迎上去,一迭声地请罪,男人也不理睬,他扬着下巴稍一环视,目光落到了一旁的苏回与阿蘅身上。
阿蘅的心一个咯噔。这人一旦开口询问他们是谁,可就什么都露馅了!她刚想开口抢占先机,苏回已经先他一步慢悠悠道:“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呢,想不到竟然这么快。”他的态度熟稔自然,不知内情的人真会以为他们是早有过交情的老相识。阿蘅看那观察使挑眉不语的样子,或许也被这么误导了,一时拿不准印象,也就没有出声质问他们。而在那守捉使看来,苏回是幕僚,男人是长官,幕僚坐而长官立,似乎不太妥当。不过,阿蘅拿余光扫了他一眼,这人早已吓得浑身战战,谅他也没有胆子多嘴。
苏回用模棱两可的话给在场的两个人制造出了不同的情境,接下来只要趁他们还没有觉察出异样,继续用这样的态度同他们寒暄上一两句便立刻托辞离开,待那留在原地的二人一对词醒悟过来再派人去追时,他们早已脱身了。
她的猜测并没有错,在这位高官进门之前苏回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发生了连苏回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变故。
“我也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你哪。”他面前的男人回道,“别来无恙,苏回。”
阿蘅一怔,才怀疑自己听错了,便见苏回低头浅笑道:“别提了,狼狈得很。去了一遭西北,途中碰上匪徒,所以想着到鄯州去向郗判司你求助的。想不到士别三日,你竟升任地方长官了。好本事。”
怎么,这男子竟然就是苏回原本要找的那人?
郗秀,确切地说如今已是鄯州刺史兼任观察使,听罢这话大声笑道:“这其中可少不了你苏幕僚的功劳!若我手底这些人有你一半的手段,我今天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那守捉被他不冷不热地乜斜一眼,当即惊得将头埋入叉起的手中,身子抖得愈发厉害。
这短短半日里变数太多,阿蘅一时有些吃不消。他们费尽心思假扮的观察使,到头来是苏回的旧相识。一直到他二人已经坐下来吃茶叙旧了,她坐在苏回身边,仍有些恍惚。
“哈哈哈……你倒总是有办法,什么时候都能给你找着空子!”听完苏回对这一路上的讲述,郗秀嘲笑得十分张狂,“不过,如果今日来的人不是我,你又该怎么办呢?”
苏回坦然道:“逃不过的话,自然是要被关押问罪的了,到那时,就再想别的办法么。”
郗秀大笑:“也是。你苏回可是连被我塞到大牢里去都有办法扭转局势的呵!”
阿蘅暗想,他二人果真是渊源颇深。
郗秀之所以会到这小小的守捉,原来是为了方镇上的兵马粮秣一事。眼看今年秋已过半,军队所需的粮酱和冬衣的供应却严重不足。地方节度使数次催督,郗秀同样大为恼火,才专程走了这一趟。守捉虽小,却是朝廷运送军粮的重要转站。
“哼,这帮不顶事的东西,说的话连屁也不算!非得扒开他们的皮把满肚子油水倒出来不可!”
面对郗秀的恨恨,苏回呷了口茶,道:“你认为是沿途的地方官克扣纳私?”
“否则又如何?苏回,你是长安人,你说是怎么一回事!”
苏回道:“我不大懂。私吞是肯定有的,不过就我所知,这几年京都的粮食是有些接应不上,再运到边境自然越发紧缺。”其实,朝廷对于这种情况也很有些负担,从前削藩削怕了,现在也知道不好和这些藩镇弄僵了关系,只不过一来粮产确实不足,二来这一帮人的管理早已腐朽得不成样子,即便想要解决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你要信得过我,我倒可以试试从中帮你调旋调旋。”
郗秀当即道:“若有你出面,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他一点也不疑虑一个商人如何能干涉朝廷的漕运大计,倒像早就等着苏回说这话一样。
苏回道:“不过,手头有几件事还要赖你帮忙。”
“哦?”
“其实我刚从凉州回来。凉州有个互市监叫做赵竺祯,我同他做了笔买卖,须得给他个官衔。也不必太高的品阶,但要有些实权。我让他替我干一件颇有风险的事。”
“这是其一?” “其二,我要写封信捎给长安的家奴,报个归期,也交代几句话。”
“这也好办。便交给那个守捉了。”郗秀懒懒道。 “最后一件,”苏回顿了顿,望向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自己身边没什么存在感的阿蘅,示意郗秀,“替她弄个身份的凭证,什么都行。”
阿蘅本来在听他们说话,有些始料未及地对上苏回忽然回转的目光。对了,他们这一路没有走过什么重要的城门关口,或遇上查人头的皂隶,若不是苏回这时提起,她险些都忘了自己的身份问题了。
郗秀的视线也转向她,“这可有些难办。至少要十天半月。”
“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尽快吧。”苏回淡淡道。
“啧,我早就想问了,”郗秀朝她抬抬下巴,对苏回道,“连人头户籍都没有?她是在逃的私奴,还是流亡的案犯?——我只是好奇,你苏回有一天竟也会带了个女人在身边。连咱们谈话,都不避讳着她。”
苏回沉静地笑笑,显然没有兴趣对人解释他俩那点关系,只是道:“我们说的这些她心里都有数,无须避讳而已。”
当夜,苏回与阿蘅一并留宿在守捉为观察使准备的府邸中。
苏回是郗秀的上宾,跟在他身边的阿蘅自然也受到了礼遇。因见苏回待她不像侍婢,仆从们在侍奉上也就没有给她分出不同的待遇,她也是从头到尾不妄言不多行,凡事只随苏回的样子去做。原本阿蘅只是担心失礼,苏回看来也自然而然得很,只是他们这样落到旁人眼里就不知被想成了什么,晚间管事的婆子在领二人入院时,委婉地问了句他们是否是同榻的关系。阿蘅愣了一下,苏回说不是,于是下人引着他们分别往东西厢去。
第二日,郗秀以鄯州刺史的身份写了份提名书柬上报河西节度使,三日后文书获批并收到通知,任命状在一个月内即可下到凉州赵竺祯处。
在此期间,阿蘅的身份公验也到手了。
苏回婉言谢绝了郗秀飨宴游乐的邀请。他们于第三日清晨登上郗秀在洮水上为其准备的船队,登程回长安。
“诶,苏回,你同郗秀是怎么认识的?”一直到船队驶出鄯州境地,阿蘅才问道。依她所见,郗秀实属利字当头的虎狼之徒,与之结交须得时时刻刻如履薄冰,怎么到了苏回这里他什么人都吃得开?
他回忆了片刻,“我们结识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司法参军,因着职务之便,也因他极有财势,所以当年在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