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舒夜冷冷瞪了它一眼。猫又化作小黑猫,跳到东宫连城怀里,咪呜咪呜寻求庇佑,仿佛知道傅舒夜拿自家主人无可奈何,两只绿眼睛挑衅的回视他。
傅舒夜起身,听了听从前殿宴会上传来的舞乐声,问:“可曾追到他?”
猫又一愣,垂下脑袋,摇了摇头。似乎有些自责,两只耳朵也垂下了。
东宫连城摸了摸它的毛脑袋,道:“它的修为远不如你,连你都追不到,又怎么能寄希望于它?”
“猫又的嗅觉在神兽中是最灵敏的。”傅舒夜轻哼了一声。这次好像是遇到对手了。
能从百魇眼皮子底下盗走火种,想来也不是平凡之辈。
“你回去吧,唐皇久不见你,想必会担心。”傅舒夜道,右手尾指上的戒指冰冷,他摸了摸,那戒指闪出一圈光华。
“唔。”东宫连城起身,抱着猫又朝前殿走去。走了几步回头,傅舒夜还站在那里,怔怔望着他的背影,见他回头,对他笑了笑,戒指的光晕里,温柔的不像是他的笑。
东宫连城弯起唇角,抱着猫又离去。
朱雀街上的“百里飘香”酒坊最近总是失窃。夜里刚刚启坛的新酒,第二天就会发现少了许多。而且这盗贼还不挑食,百年佳酿女儿红、清冽甘甜竹叶青、绍兴的老酒、嘉兴的黄酒、西域的葡萄酒、猴子酿的果儿酒,他都甘之如饴。虽说饮的不多,但长久下来还是给酒坊造成了一定数目的损失。
于是乎“百里飘香”老板娘散出消息,能捉拿盗酒贼者,赠银百两,另美酒数坛。
消息刚散播出去,就来了一个满脸胡渣的落拓汉子,背着把破剑,身上的灰布衫子好像十几天没有洗过。
老板娘皱眉打量着这个说自己“武艺高强,身怀绝技”,捉一个小小偷酒贼根本不在话下的汉子,揣摩他这番话有几个字是可信的。
那落拓汉子见她目露疑虑,从鲨鱼皮鞘里拔出宝剑,跃上剑柄,在长安城上空飞了几个来回。时值白日,长安城的百姓仰头的时候,看到一个身穿灰衣的剑侠,踩着一柄金黄色的宝剑,傲然飞过他们头顶。
☆、第十三话 凤凰于飞(中)
当那汉子再从剑上跳下来时,老板娘早已目瞪口呆。
“如何?”落拓汉子问。
老板娘合上脱臼的下巴,道:“就是你了!”
捉贼的人选定下来后,却久久不见这位行事不羁的豪侠有任何举措。酒坊的伙计整日见他游手好闲,不是在长安街上游荡,就是躺在屋顶上喝酒,花柳巷、红粉楼、胭脂阁他是常客,从老板娘那儿预支的银子,花着也不心疼。
伙计们都为此愤愤不平,老板娘却似乎颇放得下心,道:“三日之期未满,不可盖棺定论。”
一日,落拓汉子闻到一股极其浓郁的酒香,竟比他所有喝过的酒都美味的多。他抖动着鼻子,循着香味,找到了红粉楼。
西凤楚竟然私藏了这等好东西!
落拓汉子眼中一亮,抬脚就要进门。一条雪白的臂膀伸了出来,将他挡在门外。
“妙娘,你家老板藏了什么好酒,我在长安街那头就闻到了酒香。真是醉人啊!”汉子摸了摸满是胡渣的下巴,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似乎是要将空气中的酒气尽数纳入腹中。
红衣的妙娘拿团扇遮住嘴,娇笑起来,“是新启封的龙膏酒,整个大唐最好的酒。”
“怪不得。”汉子感叹,又要往楼里走。
“哎哎,”妙娘忙拦住他,“要喝酒,可带了钱来?”伸出白嫩的小手,放到他面前。
汉子有些尴尬,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呵呵笑道:“先欠着,等我抓到偷酒贼,酒坊给了我赏银,我第一时间还你。”
妙娘摇了摇头,“酒鬼的话最是信不得。”素手一推,将他推出门去。
落拓汉子被推的一个踉跄,站稳后挠了挠脑袋,颇有些无奈。
月华在这时从红粉楼出来,见状停下脚步看热闹。
落拓汉子看他一眼,裂开嘴笑了笑,道:“小姑娘可是喝了酒,身上的酒味很重啊。”
月华抬起袖子闻了闻,疑惑道:“没有啊,我没有喝酒。大叔,你鼻子不灵光哦。”
落拓汉子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一只手臂,闭上眼睛嗅了嗅,眼睛再次睁开,光华陡盛。
月华吓了一跳,朝后蹦开,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奇怪大叔。
只见大叔露齿一笑,靠近她的耳朵道:“你好像不是人……”
若是普通人被别人这样说,肯定会勃然大怒,但月华本是逍遥山上的一只雪狐,所以听他这样说,更多的是震惊。她往他背后看了看,妙娘正依靠着红粉楼的大门,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们,脸上是淡淡的微笑。
大叔笑道:“你不用怕,她不会声张出去的。”
“唔……”月华挣了挣被他抓在手里的右手,撅嘴道:“放开我的爪子!”
她本是想说“放开你的爪子”,但情急之下说错了话。
“噗嗤——”妙娘捂住嘴,眼角眉梢的笑意,挥了挥手里的帕子,道:“你们闹吧,我要去招呼其他客人了。”说罢,扭着屁股,朝大堂里走去。
大叔哈哈大笑,握住月华的手又紧了紧,“倒是只可爱的小狐狸。”
月华一愣,眨巴眨巴大眼睛,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狐狸,难道你也是妖怪么?”
大叔瞥了眼她屁股后面随着她说话不断摇摆的大尾巴,叹了口气道:“我不是妖怪,只是喜欢抓妖怪。”
月华跳了起来,急道:“我、我是好妖,不做坏事的。舒夜说收妖师只收坏妖怪,你、你不会……”她垂下头,圆眼睛左右看了看,想找机会逃跑。
“好妖怪会去偷喝别人家的酒吗?”大叔问。
被他凌厉的目光注视着,月华的脸渐渐红了,支支吾吾道:“酒,我最不喜欢酒了,怎么会去偷喝……”
大叔哼了一声,“这两天我在‘百里飘香’酒坊的酒中下了一种奇香,只有我能闻得出。你身上、袖子上、头发上都是这种香草的味道,那些失窃的酒自然是你喝了。”
听他悠悠说完,月华垂下耳朵,脸上的红云渐渐退去,只余下失落。
“跟我去见老板娘吧。或者让你爹娘过来,把你偷喝酒的钱补上,你看哪一种方法更合你的意呢?”
月华只顾垂着脸。轩辕藤啧啧两声,“天下没有白喝的美酒,走吧,小狐狸。”说罢,拉着月华的手,朝“百里飘香”走去。
轩辕藤走了两步,忽又停下,皱眉转身。
一个俊逸的少年,穿着华丽的织锦衣裳,窄袖束腰,黑发用一根藏青色的带子高高束起,黑色的眸子望着他的背影,似乎是在沉思。
见轩辕藤转身,碎冰似的眸底荡漾出一层薄薄的涟漪,薄唇微动,露出一个凉薄笑意。少年似乎还很年轻,但那双眼睛里已经沉淀了太多的东西。
一只锦囊被高高抛起,准确无误的落入轩辕藤手里。
“她的酒债。”锦衣少年淡淡道。
“舒夜——”月华叫了一声,大眼睛里荡漾出水花,挣脱轩辕藤的手,化作狐狸,呜呜哭着投进傅舒夜的怀抱。
傅舒夜摸了摸她的脑袋。月华紧闭着双眼,一串晶莹的泪珠从尖尖的嘴巴上滑落。
“轩辕藤?”傅舒夜道,目光从落拓汉子手中的宝剑上滑过,淡淡落到别处。
“傅舒夜!”轩辕藤大笑,也认出了面前少年,“一别二十年,你竟是一点没变。”
傅舒夜在幽冥界是孩童模样,被东宫连城带出来后,仅三年的时间就成长为一个成年男子。所以轩辕藤一开始并未认出,见小狐狸唤他舒夜,才忆起当年东宫连城身旁的那个忧郁孩子。
“而你,却是老了。”傅舒夜淡淡道,抱着月华转身离去。
轩辕藤摸了摸下巴上杂乱的胡须,尴尬的笑了笑。
走出去好远,月华仍旧低垂着头。
“说吧,为什么偷酒。”
冷清的声音响在头顶,带着丝冰山雪莲的味道。
月华眨了眨眼睛,突然伸爪子抱住傅舒夜的手臂,哭道:“舒夜,你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如果你真的走了,我会难过死的!呜呜呜……”
狐狸的眼泪润湿了半边衣袖。傅舒夜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喃喃:“莫不是在紫候府上偷食吃错了东西?不像是发烧……”
月华摇了摇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道:“我没有生病。就是希望、希望有一天舒夜如果真要离去,也把我带上,天界也好,佛土也罢,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傅舒夜沉吟,问:“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月华垂下头,“当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还要从月华上次去找上官瑶瑶说起。
那日,上官瑶瑶给她看了一幅画,脸上的表情神神秘秘。
月华舔了舔爪子上粘着的糖糕,瞥了一眼,惊讶道:“呀!画的真像!”一瞬忘了糖糕,盯着上官瑶瑶手中的画,眼中露出沉迷之色。
“这是你画的吗?”月华问。
画上的傅舒夜缓袍轻带,一身紫色的衣衫,剑眉黑眸,唇角微勾,隐约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傲气。他斜靠在软榻上,右手不在意的抚摸怀中一只白如雪的娇俏猫咪,碧玉扳指在猫儿的毛发间若隐若现。
“不是。”上官瑶瑶摇头,“我只见过他一面,怎么能画的这么传神。但是……”她犹豫半响,道:“你不觉得这画上的傅舒夜和现在的骷髅阁主有些不同么?”
她虽然与傅舒夜只有一面之缘,但总觉得他和画中人除了面容其他并无相似之处。一个冷峻,一个逍遥;一个如雪山上的冰莲,一个如瑶池畔的罂粟花;一个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却是面冷心热;一个虽然笑如春风,别人却总也走不进他的心房……
差别太大,月华不应该看不出来。
“唔……”月华点头,“说不定是之前的舒夜吧。”她遇见他时,他已是骷髅阁的主人,谁又知道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