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客厅好像发生了有趣的事呢。”明眸里的光眨了眨,像个发现好玩事物的孩子。
西客厅的那个纨绔子弟已经做回椅子上,对手持短笛的倔强少年怒目而视。少年又开始吹奏,一时间,笙歌起,仿佛百乐齐鸣。上官瑶瑶所在的地方离西客厅有一段距离,但是那乐声遥遥被清风送了过来,竟能摄人心魄。
“好像不是人间的乐曲呢。”上官瑶瑶道,垂首想了想,转目对佩儿笑道:“等那头穿黄衣服的猪走了,你将吹笛的少年留下,让他到我房间来。喏,就是那个少年。”怕佩儿认错,上官瑶瑶伸手指了指西客厅方向,抿唇一笑,施施然回房去了。
不多时,有人敲响上官瑶瑶的房门。
“请进。”上官瑶瑶道,斜倚在床上,好整以暇的望着进来的人。
“小姐找我?”清亮的声线,凉凉的,清透如许,薄情如许。
上官瑶瑶坐起身子,细细打量这个少年。他穿着底层贫民最喜欢的短褐,卷起的袖口露出的手臂却是苍白。整个人似乎是一棵山顶的青松,深色的眉,深色的目,秀美的鼻,薄薄的唇,头发未束,散落身后,这配上他这一身装束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丝毫不影响他清灵的气质。
“小姐找我?”少年又重复了一遍,忽而唇边微勾,露出一个奇异的笑,语气也变得出奇温柔,“小姐可是要听笛?”
“你要是想吹就吹一曲吧。”上官瑶瑶痴痴望着他,眨了眨眼睛,涂着豆蔻的食指放在唇边,都是极其艳丽的色彩,分外妖娆。
少年将玉笛放在唇边,又拿了下去,叹了口气,道:“我只想给小姐一人吹笛,小姐屋内如果还有客人,我明日再来。”
“客人?”上官瑶瑶睁大了眼睛,“哪里有什么客人。这里是我的闺阁,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可以进来的。”
少年不置可否,像一棵冷冽的青松,他淡淡望向雕花窗户,道:“外面的客人,夜风里站着必定不好受,还请进来吧。”
上官瑶瑶惊讶的看到自己闺阁的窗户从外面被推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确实是从窗户走进来的,外面就是虚空,而他仿佛就在那虚空里站了许久。
那是个极其俊逸的男子,上官瑶瑶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他穿着雪青色的绸衣,束起袖口和腰部,更显出身材的挺拔和飘逸。眼角微勾,让他有种淡淡的邪魅,但是眼睛中对万事的漠不关心消除了这种魅气,虽然是年轻的容貌,却仿佛经历了许多事情,有浅显的沧桑。
“百里青柯?”虽然是问句,但语气是肯定的。进来的男人淡淡扫了上官瑶瑶一眼,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正是。”少年露齿一笑,右手食中两指夹住白玉短笛,轻轻转圈。
上官瑶瑶有些生气,很少有男人能在看了她一眼后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她张了张嘴,那个忽视了她的不速之客转过头来,朝她抿了抿唇,她姑且认为那是一个微笑。
“你要听笛?”他问。
上官瑶瑶点了点头,看在他长得还算好看的份上,暂且原谅他这一次。“你要是想听,我也可以邀请你的,但是躲在别人窗户外面偷窥,可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当她说道“正人君子”的时候,不速之客仿佛轻嗤了一声。“傅舒夜。”他淡淡道,目光又转到吹笛子的少年身上,“琴瑟笙箫,琵琶鼓呐,你都可以听。唯独这个笛子,你却听不得,听了,会死人的。”
“死人?”上官瑶瑶眨了眨眼,“之前他还为黄公子吹笛,那黄公子仍旧活蹦乱跳的出了红粉楼,没见有什么异常啊?”
傅舒夜笑了笑。上官瑶瑶直觉认为他是在嘲笑她,不由得撅了撅红唇。
傅舒夜不再理会她,对那个叫百里青柯的少年道:“贺宪之要见你。”
“我不认识什么贺宪之。”百里青柯冷冷道,转身,推门,离去。
房门被“砰”的一声带上。
“那个……你不去追他?”上官瑶瑶犹豫道,染了豆蔻的食指放在下巴上,露出疑问的表情。
“就是追到了,总不能把他捆了带回去。”傅舒夜摇了摇头,两条剑眉微微拢起。
“唔,也是。我以为你是来抓他的。”上官瑶瑶咬着手指,道。
傅舒夜望她一眼,眼中掠过清浅的笑意。
“红粉楼今晚的夜宵是什么?”
“啊?”上官瑶瑶一鄂,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我让小厨给你做吧。”
“那你吩咐厨房,让他们做一大锅燕窝粥,这样的时节,吃点燕窝总是好的。”他把一个碧色的玻璃瓶放在桌子上,“趁厨子不在,你把这瓶子里的东西倒进锅里,然后让楼里的每个人都吃粥。你自己也吃一大碗,好不好?”
最后一声问的极温柔,上官瑶瑶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傅舒夜赞许的笑了笑,抬步朝雕花窗子走去,凌空蹈虚,沿原路回去了。
上官瑶瑶右手食指点在下巴上,忽的想起一个人来,惊呼:“傅舒夜!”明眸转了几转,潋滟出一层波光,“原来他就是骷髅阁主傅舒夜啊。”
感叹着此人果真如传言所说的一般俊逸脱俗,上官瑶瑶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药瓶,咬了咬红艳的唇……
长安街。子时。
万物岑寂,正是百灵休憩,鬼魅滋长的时候。
一个俊逸的少年,手持短笛,沿着长街缓缓而行,边走边吹奏着手中的笛子。
这个少年一头银色长发,散散披在肩头,一双清秀的眼睛竟有着暗红色的瞳仁。他穿着宽大的藏青色袍子,目不斜视的吹奏手中的玉笛。
笙乐起,听者入阿鼻地狱。
悠扬的笛音飘荡在夜晚长安城的空气中,穿街过巷,浸透每一丝空气,震荡着每一颗烟尘。这声音仿佛有形有质,如烟似缕,被沉睡中的人们吸入,从他们的耳中钻入。一个个音节如一个个跳跃的鬼灵,在长安城上空漂浮,游窜。
银发少年穿过帽儿胡同,身后已经有了数十个跟随者。尚未入睡的,或神智薄弱的百姓推开家门,睁着空洞的眼睛,追随着声音,迈动僵硬的步子,跟在吹笛者身后。
行尸走肉般跟着少年前行的人群中,有一个身穿黄色睡袍的胖子,正是前不久还在红粉楼狎妓的纨绔公子。
银发少年望他一眼,露出一个冷酷的笑意,缓缓伸出右臂,与肩齐平。
那纨绔公子睁着灰褐色的眼睛,面无表情的伸出右臂,学着银发少年的动作。
少年立掌为刀,飞快的朝自己左右耳削去。纨绔公子也跟着用掌刀去削自己的耳朵。不同的是,少年的手掌在耳朵上方停住,而纨绔公子的手掌却仿佛变成的利刃,生生切下了自己的两只耳朵。
血,顺着纨绔公子两边脸颊流下。他却毫无知觉,仍旧如木桩般直立。
银发少年的手又伸向自己的眼睛。操纵着纨绔公子挖掉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然后,是鼻子。
最后,是舌头。
“呀,他可真残忍。”有一个娇俏的声音道,似乎有些敬畏,又有些不忍,“舒夜,我们不过去阻止他么?咦,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那就是鬼笛,用生人骨制成的笛子。”
“唔,鬼笛。我原本还以为是小侯爷给你的那只笛子……”
“连城不会害人。”
☆、第七话 削骨为笛(再下)
“紫候不会害人。”
“我知道……”娇俏的声音低了下去。
银发少年抬头。长安街的街角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一个身穿雪青色的锦衣,墨发束起,剑眉星目,正是之前在红粉楼遇到的不速之客傅舒夜。他身旁站着个十一二岁的妍丽少女,个子小巧玲珑,正眨巴着忽闪闪的黑眼睛望着他。
“我们又见面了。”傅舒夜道。
银发少年微怔,问:“你是谁?为什么能看到我的真身?”
“我是你哥哥的朋友。”贺宪之要是听到这句话,一定感动的痛哭流涕,这么多年了,傅舒夜终于肯承认他是他的朋友。
这银发少年正是百里青柯,褪去人形,现出滑头鬼真身。他白日混迹人群,夜晚便游走在时空的间隙,所以饶是贺宪之法术通天,也没能奈何的了他。
百里青柯哼了一声,冷冷道:“你怕是早就来了吧,看着我折磨这个人而不阻止,显然也不是好人。”
“我为什么要阻止?”傅舒夜淡淡道,“你割去他的耳朵,让他不能闻声;剜去他的眼睛,让他不得见色;拔去他的舌头,让他尝不了世间美食;削掉他的鼻子,让他嗅不到脂粉红尘。他声色犬马,看的、听的、尝的、闻的已经够多,这辈子该享的福怕是已经享完了。”
百里青柯静静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讶。
傅舒夜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笛子上,道:“这支笛子可以给我看看吗?”
百里青柯稍微犹豫,将鬼笛递到他手里。
“真是美丽啊!”傅舒夜瘦削的指尖在鬼笛上轻抚,喟叹,“长安首富的女儿新婚夜惨死,全身二百零六块骨头独独少了一块右锁骨,却不想被你拿来做了笛子。潘国庆若是知道,想必难过的很。”
“是她心甘情愿的,我可没强迫她。”
这话说的极其不负责任,让傅舒夜微微皱眉。
“即便是心甘情愿,也未必不会伤心。你毁了她的容貌,又将她体内鲜血放进,为的是将鬼笛不沾血的取出。做这一切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她会恨你?”傅舒夜道。
“她不会的。”百里青柯微哂,一笑间露出一颗虎牙,夜中闪着银白的光。
傅舒夜摇头,伸手指向他背后被鬼笛操控的百姓,道:“地狱里已经太满了,容不下这许多人。”
百里青柯眼中冷光一闪,鬼笛从傅舒夜手中跃出,他伸手轻轻接住,放在嘴边。
“呀!”月华惊呼,忙捂住自己的耳朵。
傅舒夜身形一动,化成一个雪青色的影子,混入百里青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