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昨晚好象谈到很晚?”
隔天早上温子问道,嘉彦很难得地露出喜悦的表情,点头说道:“是啊!”
“贵洋的领悟力极高。朋友说过,他对我在美国大学时发表的论文很感兴趣,好象做过相当的研究。”
嘉彦从学生时代就是个优秀的人才,生物学方面的理解能力更有过人之处。
都立高中毕业之后,进入某国立大学的理学部念书,从一年级开始就自由进出生物学教授的研究室,毕业后也留在学校修完硕士和博士,之后又到美国留学,然后继续留在那边从事研究。
须藤研究的大概就是当时嘉彦在各个学会发表过的论文吧?
“他真是个前途无量的青年。当初朋友把他托付给我的时候,我还有点犹豫,真是太好了。如果他进了我们的大学念书,我希望他能从一年级就开始当我的助手。”
当嘉彦三十三岁以精英之姿回国时,日本所有公私立大学都竞相聘请嘉彦当助教。可是,嘉彦拒绝了所有的邀请,选择了母校的遗传基因工学研究室。
后来在众人的劝说下,和远房亲戚佳枝结婚。虽然是相亲结婚,但是嘉彦对佳枝情有独钟,因此婚姻生活相当美满。
除了佳枝的身体太过孱弱之外。
生下航之后,可能因为免疫力急速衰退吧?佳枝一有小感冒就一定要住院,身体状况也一天不如一天。对佳枝而言,每过一天就形同更接近死亡一步,无法接受心爱的人总有一天要离去,嘉彦便开始埋首于大学的研究室中。
从这个时候开始,嘉彦的研究工作开始出现病态的倾向。他拒绝跟学生一起进行研究,将大学给他的特权运用到极限,一个人进行研究和实验,中途离开研究室时一定会重重上锁。
“神原助教可能被什么东西魅惑住了。”
连佳枝举行葬礼的当天都到研究室的嘉彦,引得大家在背后窃窃私语。
他和航交谈的机会猝减,决定和温子再婚也是这之后的事。
四周的人都把嘉彦当成怪人看待,可是温子知道他是个极端不圆滑而耿直的人。她也知道他害怕妻子死亡,在她的肉体死亡之后,仍然想尽办法企图找出让她重生的办法,因此不断地进行研究。
其实,真正的内幕是……温子所生的陆并非温子的孩子,只是将嘉彦和佳枝的受精卵植入温子的子宫当中罢了。和嘉彦结婚纯粹是基于法理上的考虑。他们从来没有发生过夫妻关系。然而,尽管温子了解就生物学来说,陆并不是她的孩子,但却是‘从我肚子里生下来的孩子’。
看到陆和航的样子,温子的心头一阵痛楚。
温子虽然无法完全了解嘉彦研究的最终目的,但是知道一定跟佳枝脱离不了关系。否则他不会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研究室里。
一想到佳枝在嘉彦心中,还保存着和过世之前一样的形象和地位时,温子就不禁怀疑起自己存在的价值。
所以,陆成了温子生活的重心。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陆是自己的孩子,在不知不觉当中,这件事就成了一个事实。
温子的情况一天坏过一天,但是除了航之外,没有人发现她的转变。她对航的态度丕变,连对陆的样子也变得好奇怪。尽管没有具体的行动,但是总会不经意地表现在她的表情和谈话方式上。
或许就因为温子的过度保护吧?陆变得很怕生,进幼儿园之后迟迟无法跟大家打成一片,经常大哭大闹,让保母饱受折腾,三天之后就被迫退学了。
父亲听说了这件事,便很严厉地斥责温子。
“为什么没跟我商量就擅自做决定?”
“我早就说过他没有必要进幼儿园,是你根本不听我的话。上小学之前让陆待在家里就可以了。”
晚餐时开始的争吵,一直持续到深夜。
嘉彦终于发现到温子对陆接近病态的执着。他想让温子镇定下来好好谈谈,可是为时已晚,温子不再听嘉彦的话了。
“陆是我的孩子。”
她丢下这句话,抱着陆关进自己房里。
后来嘉彦决定再度说服温子,让陆离开她的生活。当然不是完全隔离,而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但是两人之间必须另行安排咨询的管道。
脱离母亲异样的呵护之后,陆以明显而飞快的速度在精神和肉体上大幅成长了。
在航怀里笑着的幼儿,几个月后就可以自己走路,也可以说一些简单的儿语了。这时的陆已经快三岁了。
他是个会独自在家里乱跑,常要家人四处寻找的,好奇心旺盛的孩子。
他开心地叫着‘哥哥’,将自己小小的身体贴在航的背上。没有人教他,他却知道航是自己的哥哥。
听到陆用不标准的发音叫自己,航自然而然地笑了开来。明知道温子不喜欢他们兄弟感情如此好,但是一看到陆那天真的笑容,航就无法置之不理。
看到弟弟来到玄关迎接自己放学,航总觉得有点难为情。
当须藤住进家里将近一年时,陆主动地脱离了温子的怀抱,开始自由地成长。
航七岁时好象已经知道了一切,但是却因为偶发事件和父母起了争执。他提起雪的味道的事,但是没有人愿意听他说。
瞬间,他没有穿外衣就跑到屋外。在三月里某个接近春天的寒冷早晨,航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再度嗅取雪的味道。
“一定会下的。”
他在离家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仰望天空,这时无数白而细的东西从空中飘落,就好象从天国落到地面上来的小天使一样,在航的手掌上开出小小的白雪结晶。
“看吧。。。。。。”
看到迅速被手掌温度溶化的雪花,航轻轻地笑了。他将小小的手臂伸展开来,想将雪花抱个满怀。
变得大一些的雪粒落进他睁得大大的眼睛里,航赶快闭上眼睛。他用冷得发红的手盖住眼睛,然后眨了几次眼。发现落在脸颊上的泪水时,他赶紧用手背擦掉。
他再也无法自制。
尽管他比别的孩子会念书,还会玩电脑,毕竟离成人还有一段距离。嘴巴上不说,他却无可救药地爱恋着父亲的背影。父亲不了解也无所谓,只要愿意听他讲话就好。泪水不断地落在他脸上。只穿着衬衫和长裤就跑出门的航冻得全身颤抖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妈妈。。。。。。”
他蹲了下来,抱住膝盖,无力地呼唤着母亲。他呼唤的不是在家里抱着弟弟的继母温子,而是去年死去的亲生母亲佳枝。
他觉得父亲在温子进门之前,至少还会倾听自己讲一些话。
他的心好冷。比直接碰触冷空气的肌肤还要冷。
“妈妈。。。。。。”
航再度呼唤着,额头抵在膝盖上。他心想,向死去的母亲求救,或许她会给自己冰冷的心一点温暖,然而越是呼唤那不可能出现的人,心中越是感到空虚。
算了,毕竟一切都是枉然。
航轻轻抬起头来,仰望天空。他看到许多忙碌的人们在覆着薄雪的柏油路上行走。
没有人注意到蹲在路旁的孩子。航望着眼前匆匆来往的鞋子,发现自己脑袋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待了多久。心是冷的,脊背也打着颤,然而,脸却象燃烧一般火热。蹲着的身体感到好难过,他跌坐在冰冷的柏油路上,背靠在墙上抱住膝盖。
心想自己可能发烧了,身体却使不上力。头痛得如针刺一般,整个世界开始不停地旋转着。
“我可能会这样死去。。。。。。”
就算我死在这里,父亲大概也不会马上知道吧?他是不是会以为只不过是儿子在外面玩得忘了回家,甚至连生气也不会,直到有人向他通报儿子的死讯?
航仍然忘不了父亲温暖的手温和优雅的笑容。父亲虽然忙碌,却也曾经对儿子讲年幼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懂的遗传基因的事,就好象讲起他的往事一样。
航抱着膝盖的手没有了力气,鞋跟无力地滑向前方,整个人都使不上力来。
雪势变大了,今晚可能会下一整晚。到了隔天早上,航的身上可能就会象行道树一样覆着白雪,变得冰冷了吧?
死并不可怕,因为可以和妈妈见面。可是他想再抱一次陆,抱抱那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他想再感受一次婴儿的体温。
冰冷而柔软的雪,触感好舒服,好想睡,就这样永远闭上眼睛吧?
航微微张开眼睛仰望天空。雪一直下着,好象要将人吸走的天空,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得到一样。航死命地朝着天空伸出无力的手。
如果睡着了,是不是就可以直接上天国去呢?如果跟着雪一起溶化,是不是可以飞向天际呢?妈妈会在那边等着我吗?
如果想着母亲温柔的笑容,死就没那么可怕了。
航再度闭上眼睛,这时眼底突然感触到一道白光闪现。无力地伸出去的手颓然地落在地上。
没有人在乎航。踩在雪上的脚步声来了又去。
“你打算在那里待多久?”
因为发烧的关系仿佛罩上一层薄纱的耳里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这个低沉却又响亮的声音似曾相识,可是朦胧的脑海却想不起是谁,航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跟刚刚见到的景色截然不同的纯白世界。冰冷的空气轻抚着他的脸颊,刺骨的寒风无情地吹着。
然后他看到一个凄美的男人。
“这里是。。。。。。天国吗?”
航想摸摸那覆着一层薄薄的雪、看似柔软的头发,手笔直地伸过去。
“说什么梦话?”
然而,还没摸到之前,冰冷的手就被抓住了。感受到人的体温的那一瞬间,朦胧的脑袋突然清晰了起来。
“。。。。。。须藤。。。。。。先生?”
被唤作须藤的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抓到的手拉向自己的背。
“我背你,把手放在我肩上。你这个样子哪能走?”
面向着前方的须藤声音很粗鲁,但是听在航的耳里却是那么地温暖。可是,当航犹豫着要不要让他背时,他却生气地转过头来。
“小孩子别想那么多,听话!”
须藤好象很清楚航在想什么,搞得航满头雾水。他把身体整个转过来面对着航,眯着眼睛笑了。
“下雪了。就象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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