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的,所有声音都偃旗息鼓,矮房内婴儿哭声渐止,房门被打开,里面的人惊魂甫定这才探出头来。
看到这么多装备齐全的精兵包围了村子,村民们心有余悸地挤成一圈不敢出声,推推搡搡间一个年轻姑娘绊了个趔趄扑倒出来,唰地就有一排长矛指住了她的头,她惊叫半声,吓得呆了。
“放下。”端王不冷不热阻了一声,这些人都是无辜平民而已,跟青和没有关联。长矛齐齐地收起,他走到那姑娘面前,伸手将她搀了起来,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遍,并没有要找的身影。
薛翔翎反手背着阔刀大摇大摆走了过来,说:“我已经差人翻了一遍,姓贺的跟那丫头果然都不在这里。别是某些人耍我们的?”
端王皱眉,问:“可有寻到他们来过的踪迹?”
“我问了几个人,听不懂他们讲的话。”薛翔翎左顾右盼,视线反复转回后面戴斗篷的两人身上,想了想又道:“这都隔几日了,就算来过,也可能已经走了。”说着打了个不耐烦的哈欠,颇觉得摊上个破差事。
被扶起的姑娘站在一旁听两人对话,整个人还没完全缓和过来。她从未见过这样装束华贵、容貌俊逸的男子,尤其是面前白衣金袖的这一位,只是看他一眼,整个人就要禁不住瑟缩颤抖。
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仰望此人时心如擂鼓,一方面是被那尊贵气度所迫,另一方面却是惊于他眼中某股掩盖不住的执意——那种迫切的、压抑的强烈情感,从周身散发出来,简直有些慑人。
姑娘垂下眼帘手足无措,见他将身后一名女孩领了过来,指着那身火红色的衣裳并量高比划,张口说话,他目沉如水,声音平和好听,这才令她放松下来,脸颊微绯。
她明白过来了,他在找人:找一个穿红衣裳的女子,正巧,几天前她见过这样的人——其实在场很多人都见过,因为太显眼了……那女的带着村里的男人们一起去了“神仙坑”,之后就再也没见任何人回来。她跟那帮黑衣侍卫的头领是一伙的,连他们的都护都敢欺骗。
肯定是因为做下许多了不得的坏事,才引得这么多士兵兴师动众地捉拿她。如此推想,那姑娘面露忿忿之色,麻溜地冲“神仙坑”指点,端王眼色微动,示意她带路,分出一队人马立即朝那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孤道
路不是很远,姑娘不肯上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颇费了些辰光才将先头部队带到废坑边。
原先鬼斧神工的众神国度已经坍碎,陷入深地,丝毫看不出辉煌面貌,说它是个废坑一点也不为过,但众人还是被它的巨大庞杂惊住了:断石高低错落多如累卵,在高处看都十分惊人,下到坑里,哪里还有落脚的平地?
若当时真有人在这下面,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
她不会轻易就死,却同样会痛、会受伤、会流血……说到底,不是保证不死的。她若在下面,现在会怎样?
端王目中神色几番变化,终是平静下来,语调中听不出波澜:“马上去量绘此处地形,遣一人往回传哨,其余人等就地安营,另外分派三队人守夜,没本王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此地。”
“末将遵令。”属下领命而去,薛翔翎松了口气,心想幸好咱们的六殿下还算理智,没有一声令下冲进废墟,否则下面有个埋伏什么的实在危险得很。
行营很快就扎好了,距离废坑的位置不近不远,如同一座座瞭哨,足以坐高望远监视下方一切景象。
明帐密布,篝火高窜,霍地一声,所有的玄底衮金旗帜迎风展开,其上明黄封龙呼啸夺目,刹那间呈气吞山河之势长曳半空。带路的姑娘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禁被面前威严折服,腿脚发软又要跪坐下去,被人搀到一边的帐中休息了,许久也没缓过神来。
高架的篝火浸过松油,哔啵燃过夜半也不会熄灭,一切都要等天亮了再说。
薛翔翎和衣躺下,两眼一闭,居然做了个梦。
他梦到一个红衣鹅蛋脸的女子与自己比武,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梦里头也看不清对方是谁,只觉得此人无比熟悉。他不想真伤了她,抖出一鞭子干脆捆了她了事,谁知鞭子被人一把截住了,李邺悠悠然转出来对他道:你可不能伤了她。说完那女子也跟着笑,没错,我可是他的宝物呢……
“什么鬼怪!”梦到这里,薛翔翎大骂一声竖起来,梦里头两人携手灿笑的影子还恍恍惚惚,惊得他擦干额头心有余悸,心道:老子自十岁起就枕着刀背睡觉耳听八方,几时会这样漫无边际地做起梦来?莫名其妙。
这鬼地方果真邪乎得紧……
想着,觉得有些内急,索取钻出帐去放尿。孤漠荒芜得很,他走得远了些,冷风吹起胳膊上一层鸡皮疙瘩,回来时探到坑边往下看,忽然“咦”了一声,瞧见下头有个人。
这人慢走在惨灰一片的废墟里,似乎俯身捡了样什么东西,低头看了许久,而后茫然四顾,周身寂凉。
薛翔翎目力惊人,自然认出是谁,当下便几个起落下到了坑中,没好气道:“放着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乌漆墨黑也不怕栽个跟头,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睡不着,下来看看。”端王答得随意,侧颜清隽,面色却有些苍白。薛翔翎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握着半枚铃铛,已经碎了,“这是……”
笑笑腰间的银铃,若非遭外力剧烈碰撞,不会破碎成这个样子。
“她果然在这里。”端王叹了一声,说不上是如释重负还是更显忧虑。
废坑庞大而杂乱,自地下透出一股糜烂腐臭的味道,也不知脚下断石的压着多少人的尸体,若不是将此处翻看了个遍,根本不会发现这小小的碎铃。
他将薛翔翎带到一处深洞边,叹道:“我是在这里找到这一枚铃铛的,她没死,一定是下去了。”
“这洞好深!”薛翔翎探头啧啧,抬脚踢了块石头下去,半天没听到落地声。洞口塌了一半,勉强可容三四人同时进入,可惜黑黢黢的看不出底下到底有没有楼梯。
薛翔翎不知为何有种不详的感觉,皱着眉说:“等天一亮,我差人来将此道清开,掘它个正大光明,我倒要看看下头究竟是什么样的光景。”想了想,又说:“万一那丫头被困于此,你我下去正好当她的救世菩萨,保证她这回一见你,什么臭脾气都消了。”
端王滞了滞,道:“她不想见我。”
上一回见面的时候,她决然从高崖之上跳了下去。往后便是他权倾朝野、步步为营,想必在她眼中,端王李邺本就同那些处尊居显的皇家子弟没有差别,“得炎景者得天下”,他要夺这天下,她必然不想见他。
“我亦不知,找到她之后该说些什么。”端王静静凝睇掌中的碎铃,微倦之中有一丝彷徨,这种犹豫之色以前是决计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薛翔翎不禁一噎,不知如何接话,倒是他自己先回过神来,略微笑了一下,“先回去吧,明早部署好了再来。”
薛翔翎点点头,静默退一步,跟在这清冷如辉的男子身后走了。
两人刚离开不久,另有两道黑色身影落在了洞边。
为首一人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凝着洞口若有所思,倒是后面一人走了上来,褪下风帽露出脸来,算得上秀气的五官,表情却寡淡,低问道:“来这里做什么?”
说话的正是失踪许久的江儿,她在见到青和的时候独自跑了,谁也想不到如今会出现在这里,何况眉眼间略含肃杀,与原先盈盈欲泣的可怜模样判若两人。
“怎么样,狠命地追一个人却怎么也追不到,滋味如何?”江儿瞬也不瞬盯着面前此人,尖锐地笑出来:“真是可笑的很,每个人满眼只装着在意的人,知不知道自己后面也有人在围着他团团转呢?”
“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前面的人转过头,仿佛只是刹那间的错觉,瞳中一丝刺痛已经无影无踪,换之是冰心透彻的寒意。
江儿攥拳冷笑:“你是在气我当了贺青的眼线?觉得我出卖了她?”她的声音隐约变调,“不错,我是假冒了江儿的身份,利用大家的同情心跟来这里,是我将路线记下传递给了贺青,若非如此,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快?但我能怎么办,我替他卖命,他给我换了张脸,告诉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若是被他见到,我就得死。”
她惨笑一下:“你们的命运自己可以选,我不行。”
对方漠然听着,也不搭话,蹲下身探了探洞口落脚的深浅,江儿见状慌忙拉住他,讶然:“你要下去?你不要命了!”下面是不是蛇穴龙窟还未知,只身下去,开什么玩笑!
“松手。”
“你……”
“我从没讨厌你。”对方突然抬眼看她,“我知道你跟着我又回来是为什么,只是下面的路,你别再跟着了,我去救她,届时有个好歹,我只会保她一人性命。”
江儿一震,呆呆松开了手,脑中嗡嗡一片。她唇齿间嗫嚅着想开口念他名字,然而在唇齿间辗转几番,终是凄然冷笑:“正所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我看你还是不要太过执着的好。”
对方似是未闻,片刻间衣袍一暗,洞沿处只剩下了江儿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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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薛翔翎带人凿开了塌口,石块簌簌,往下延伸出漆黑一片的迷蒙。
洞的确很深,但也没有人们所猜想得那么深不可测。为首几人绑腰滑入洞中,一盘金蟒绞绳还没放到底,啪吱一声,已经踩得满脚泥泞着了地。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点起火炬才发现原来下面并不是洞,而是个宽阔的石室。石室大致为八卦形,地上积了不知哪来的水,混着砂土像个浆池,薛翔翎下到里面一看,骂了句:“什么鬼古怪,让上面的人都下来,把此处积水清干,给爷点亮些,照着路。”
没用多长时间,负责打先头的几十名精兵就将积水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