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和怒气攻心,斥问五灵童子:“你不是说看经书的选择?这样困着笑儿究竟想做什么!”
“百年之间,‘炎景’现世,这是《宆飞经》自己作出的选择,她既是《宆飞经》所选中的人,从此身负‘炎景’,这就是她的命数。”原来《宆飞经》选择的,不是他。
“你在经文中看到的,幸许比任何人都多,幸许本身就是个很好的继承者。但是……”他滚圆漆黑的眼角舒张了一下,转向笑笑,“她——却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是无。‘无’,才能接纳更多的‘有’。
她成了最好的载体。但是这荒唐的经书,难道不会将她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个死了百年的人,一本失传的经,来同我谈命数!”
青和怒急反笑,手握匕刃往那金链上劈下,此举灌注了十二分力与狠,却是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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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断,反折入掌,且贯掌而过。
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这不是因为他此时心如死灰,而是真的感觉不到。
在一股诡魅的力量牵引之下,他整个人竟离地两寸飘浮了起来,慢慢地朝出口移去。这股力量是想要把他赶走啊!控制住了笑笑,却要把他从这里赶走?
他内心狂怒起来,调起心神与那股力量抗衡,无奈,不比那些控制人穴道的手法,这股力量非但使人经络受阻,而且连全身的感知都牵绊住了。每一寸骨头、筋肉,每一滴血液,都停滞不前,即使运起所有真气,也只做出与思想相悖的动作来。
这时,耳边传来机关“咯咯”乱响,只见原本空空如也的石窟顶上,莫名地降下一道千钧石壁。外观与最初看到的巨大石画无甚两样,但却是铸成完整的一块,没有一点衔接。
这一面石墙,只一个底基,少说也有百鼎之重!如果不是开山劈石,哪里来这样巨大的整石?更令人费解的是它似乎不是普通的黄岩,而是通面漆黑,状似玄铁而有流云暗纹,这样的石壁落下来,还有再开启的可能吗?
青和已经意识到形势之剧,可看笑笑的状态,恐怕与自己一样不得动弹。他眼角崩血,嘴里嘶哑唤着:“笑儿!笑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顶石壁慢慢落下,受制的身体僵如灌银,一股急怒之气直冲他胸口而来,嘴角溢出了血丝。
她乌黑的眼珠牢牢镶在他脸上眨都不眨一下,但剧烈颤动的睫毛却扑出了无边的恐惧之色。“带、我……”她最终只憋出了这两个字,连哭都没来得及哭,就看不到他了。
“轰隆!”一身巨响后,石壁沉沉吻上地基,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
青和僵硬的身体马上被解了禁锢,他急扑到墙上,想将那墙壁撬开,但无论使出多大的劲,它依旧纹丝不动。几次三番后,终于一拳砸在墙面上,“把她还给我!”
千钧石壁,别说移动分毫,就连透进声音也难。
“五灵童子!五灵童子——从此我就是杀神戮佛,也要将你挫骨扬灰!此生,我愿化身食人鬼,也要扭转天地,将这百丈牢笼拆卸在烈焰之下!”
他手骨尽碎,失了所有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
☆、百尺之墙
笑笑失踪了。青和一路恍恍惚惚,也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家中,说了这个晴天霹雳。
家中母亲一把撒下手里的活计,呼天抢地干嚎了一阵,没再多言语就冲上了大街。当夜,全城百户人家都知道了城下有地宫,以及这个唤名笑笑的小女孩被困地宫的事情。
几乎半城的壮丁都抄着家伙来帮忙掘墙,但是,说来奇怪,原本进去时走的路不知怎的就塌陷了一半。好不容易掘了地井,摸黑进地道,只看见那面顶天的石墙巍然不动立在原处,而且仿佛又长大了数倍,接连四方转角,无疑就是个石壁砌成的井字,如一方盒,生生将进去的所有入口封死,筑成了举世无双的坚实牢笼。
八尺壮丁卯足了劲一铲下去,虎口震得红肿发麻,却只见迸出个火花,玄黑的石壁连个铲痕都没有留下。大家心寒了一半,轮番上阵,终是没有丁点进展。
三日,掘了整整三日。
墙上盘龙依旧怒目巍然。
墙外之人皆已力竭无措。
墙内之人……却不知是生是死?
众人都说此墙简直是施了魔咒,为的是保住地宫里面无尽的宝藏吧,这样的墙,怕是天地间最尖利的玄铁都不能削出个洞来了。
不是不想进去,也不是没想过别的办法进去。而是说,那根本不是凡间之物,是鬼神所砌,凡人对着,便是再没有办法了。七日后,周遭的人如是安慰了一阵,皆数散去,拾起各自本来的活计,再也没有想开墙救人,或者,只是为开墙寻宝。
仿佛,那墙从来没在人们视野里出现过;又或者,一开始就已经很自然地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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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着黄铜脸盆的底,开始用细细的银针一遍一遍地刺自己额角的柳叶刺青。下手那么稳,却那么狠,每次都刺得鲜血淋漓淌了满脸,好像一心要将这个图案刺进头颅里才罢休。
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在那地宫里看到了什么,可能是被里面的东西吓得发了疯。
可要说他是发疯,又不大像。他不哭不闹的,依旧一副温文和气的好模样,平日里说话、吃法、做事,端正得很。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恨,恨得深入骨髓——如果不是这枚刺青,她哪会带他去看什么画?如果不是这枚刺青,她哪会永远留在了地底!
这样一遍一遍地勾画着过去,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疼痛,反而甘之若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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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转星移,岁月几度更迭。
要说时光,还真是神奇的东西,不缓不急如同雨打萍叶,冲不走深植地下的根须,却点点滴滴,使得那浑浊的而或清明的水越积越深,一方方蔓延成无边的清冷。
然而,这样的清冷似乎并没有出现在荧荧的地宫里。
叮咚。
一颗水滴落在石上,溅起朵小小的花。
万年冷寂的石窟之中,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唐突响起,显然很不耐烦了:
“我说师傅,你还不愿意醒来啊?我都等得困了。”
“……”
“师傅?”
“……”
“你听到我叫你吗?”
“尚、且,等等……”
清脆的声音静默了许久,仍旧不见对方动静,终于爆发:
“呸!臭老头,你真的有虚弱成这样?我看你是在嫌弃我没用心学吧,我不是跟你讲过,那什么‘千迷佛影’动作实在太丑!我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好做出这张牙舞爪的样子来?你快想办法帮我改了这套动作,先将下层心法告诉我再说……否则、否则我就不学了!让你最后一点残念耗尽,凄凄惨惨抑郁而终!”
对方似乎是一阵气苦,长叹了口气,声音却低若蚊蝇:“你莫要再耍性子了,为师知道自己所剩时日不多,自然是要将最好的都教给你……”
“好啦好啦,你说‘时日不多’说了也不止一天两天,我看您老人家还来日方长,要长命百岁呢!”
“你可是在埋怨为师?”
“我哪里敢呀,只是你走的时候可别忘了把我这鬼样子变回来,你看我、你看我……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早死了个透彻,大概没有下巴没有脚了?”
被称师傅的人声音已经不能再低,时断时续要接不上气来:“我不过让你灵识归一,否则你如何还能在这里生存下去……等、等你参透了心法,我会让你……回去。”
“嘁。”
“好了,现在你去将封甲卫身上的腰带找来。”
“哪一具是什么甲卫?我都说了,我早将他们拆了当凳子坐,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
那续续断断的声音似乎要马上散去,却不理会那的胡言乱语,继续说着:“将两头抽丝拆开……里面,便是天下秘宝之一‘水玉绸’……”
果然,对方听了大喜过望,急忙悉悉索索一阵好找。半晌,沮丧道:“什么嘛,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偷藏了也不知哪家大姑娘的红布头……”
微弱的声音可怕地静谧了一阵,似乎在迟疑挣扎,但最终还是絮絮叨叨讲起了这所谓的“红布头”的来由和种种神奇之处。
这样一高一低两个声音相互交谈着,全然不知了光阴为何物。
叮咚、叮咚。
又是水花溅开,日积月累,水滴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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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年暑中。
塞口边城一代旱得厉害,蓝州更是深在沙漠腹地,早几个月前就断了水源。城中天天有马队出入运水,城门口自是排起了长长的取水队伍,挨家挨户算着人头,不到天黑不会散去。
斜阳渐下,炙热沉闷的队伍却突然有了小小的骚动,后排的不少女子开始嗤嗤地娇笑,连同三十好几的妇人也忍不住低声攀谈起来。
排在前头的人闻声回顾,只见不远处走来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面目俊雅,一身浅青衣衫衬得整个人就如同一抹水色,唯独额角的一枚刺青,因夕阳霞色而呈现朱红,浓艳不已。
“是青和啊!”前排的老人眯眼笑出来,一脸果不其然的神色,罢了对身后的老伴讲:“这孩子真是生得标致好模样……谁家姑娘要入他眼倒是桩美事,上个月托我上门问口风的人家就不下四五家,这世道倒是倒过来了呵!”
“是了是了,这样的孩子谁家姑娘不是满心惦着……”
周围的悉悉索索却似没有入到来人耳朵里,他仅安静地停在了队伍最后,放下手中木桶,整个人就像融入了晚霞之中,连同闷热的暑气也降了三分,让人疑心自己对着的莫不是湖光烟波色。
他那么温和,且那么安静,不觉间就化了这鄙陋之地人人挂心的玉色良人。
人们却没有发现,那双眼,未免有些太过安静,浓墨之中含一缕幽绿,那缕幽绿更像一只潜伏不出的游魂,流转间侵吞了这些人不住艳羡的灵魂,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