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想你也不会,你是光明磊落的人,肯定下不去这样的手,那便让我来帮你下!你信她对你一片真心?我却不信!会毫无理由地这样对你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唉,你真的是……瞎了。
“这么些年,我总以为你那一身阴毒能被师门之谊所感化掉,看来却是我错了!”说罢,公叔荐再次欺身上前,足尖却是凌厉地扫出,整个人如同展翅雨燕袭来。
认出这招“堂前燕”,菱蛇不怒反笑,“你为了个女人,如今叱我阴毒?既然这样……既然这样,你当初救我做什么!救了我——再逼我恨你、杀你吗?”说罢也倒竖柳眉,“啪!”一声甩出长鞭往他身上招呼上去,这一甩来得巧妙,显然双方都讨不到任何便宜,却将“堂前燕”化解得干干净净。
这次打斗不似以往,公叔荐出手毫不留情,招招充满戾气,菱蛇愈打愈落下风,最终与他对过一掌,疾退数十步撞在树上,只觉得胸口碎裂般疼痛。公叔荐却面若玄冰不再理会她丝毫,去到一旁,剑锋一挑斩断了树上的绳子,伸手紧紧接住了落下来的吴月。
这一刻,也说不清他的面上是种什么表情,似是魔怔了,冷得天地间独剩下他与吴月两人。这般表情看在菱蛇眼里,突然有了浓重不化的悲哀,胸口亦不觉着痛了,唯独是空,空的让人惶恐不知所措。
“明日申时,我在山门等你,回来给师傅及各位师兄弟们安葬。如果,你不回来……”她哽住,剧烈地咳两声显然是伤及胸肺了。撑着勉强走一段,膝头发软几乎跌倒,却执拗地晃了晃重新将背挺得笔直。
“如果你不回来……公叔荐,我穷尽此生必让你后悔。”
公叔荐背对着她,依旧紧抱着吴月,一动不动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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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四日之后,公叔荐才提剑上山。
山门破败,大火肆虐过的焦黑痕迹爬满了每一栋屋脊,只剩下颓壁矗立原地,连同应有的血腥气都被焦炭味掩盖掉了,四下阴沉得有些诡异。正对山门是高高的牌坊,原本刷了红漆的抱臂粗柱成了灰黑色,斑斑驳驳似一只只长有眼睛的蛾子伏在上面,抖动着骇人的翅振飞起来。
他的面色本来就苍白,待拾级而上,猛见到牌坊之上的东西——上面整整齐齐地挂着的,正是同门三十几颗的头颅!
眉角已经开始突跳个不停,胸口气血翻涌着要呼啸而出,他紧握住了手中长剑飞掠进屋,发疯似地开始找寻起来……没有!没有!为什么会没有人?
“菱蛇,你给我出来!你、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谁做的——我公叔荐,此生、此世若不将其碎尸万段必誓不为人!菱蛇——你给我出来!”最终是喊得嗓子嘶哑了,眼睛充血如鬼,依旧不见一点活人声息。
他面如修罗,长啸一声扫剑劈在了屋梁之上,原本就熏坏的屋脊顿时爆出了可怖刺耳的断裂之声,连同屋顶吱呀摇晃了几下,便“轰!”得悉数坍塌下来砸起漫天尘土。
似是终于被响声惊动了,良久有个幽幽的声音飘出:“你的剑……跟以往真是大不相同了。那个女人,当真能让你痴到如此?”
他猛地转向声音出现的方位,嘴唇颤动了两下却不说话。岂料对方笑道:“不对、不对……我不信是因为她,你今日如此,我知你是因为恨我,你恨我对不对!”
“我只消问你一件事,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谁、做、的?”
“唉……公叔荐啊公叔荐,你自负聪明一世,不如猜猜这都是谁的错?如果你认为是我,是不是就要来杀我?你不信吴月是那罪魁祸首,那我说人都是我杀的,你又信是不信?”
公叔荐脸上青白流转,最终嘶哑地答:“我……不信你会狠毒如此。”
“哼哼哼……”对方好像真是开心起来,“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你这副样子,怎么为师父他们报仇?不如就一直做你的少年侠士,装得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干脆赶紧回去多好……你来到底是为了诸位同胞,还是只为了那个女人?”
公叔荐闻言勃然大怒,“你说这样的话,真是疯了不成?”说着侧扫剑气直劈向声音来源,柱子爆裂开来,却空无一人。
“我是疯了,但没有你疯。莫要忘了,那个女人是你带回来的,也就是说,害死了大家的人其实是你……哈哈哈哈,你嘴上说不信她是凶手,该不是畏惧这祸害的根源在自己吧?”不知为何,对方每一句话都旨在激怒他,虽然知道有所蹊跷,他还是被这一口一个“凶手”激得失了理智。
狂风怒卷,他冲着屋外房梁疾攻上去,上面红影一闪,尚且没来得及接下这攻势,又见他运气掠起三丈,冷哼一声:“尽是在外学些雕虫小技!”一腿勾向左侧空当踢中一软物,对方闷哼一声急急落下,还没着地,又见他剑走“之”字,清啸之间已经有银白色光辉抢到了眼前,对方似乎本就带伤,动作缓慢得出奇,硬是受下这一记撞在地上。
公叔踏前一步,见了却也微敢震惊,她那样子已经称不上是个人的样子了,反倒有些像只凄厉的艳鬼,桃花深目恨恨剐过来,微含戚意一晃而不见,俨然……跟当年救她时一模一样。
她说:“怎么,你真要杀我?”
兴许是过了冰川消融的时间那么长,他挑起了剑锋:“这个招式,本是我想教你的最后一个招式……如今、如今,我唤其‘叹月’,用来伤了你却也不想杀你,我只用此一剑将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全部斩断……‘叹月’此生,我不会再用!”
叹月?叹月!
对方沉默不语,突地闷咳出一大口血。他微侧过脸不愿多看一眼,十指掐进掌心刺疼。
“先生。”背后的人微弱地叫一声,公叔荐背脊一僵,疑是听错。她竟然如此称呼他?
可是她又唤了一声,似乎在笑:“谢过先生这么多年的教诲,菱蛇……受教了!”
他惊得回头,背后却已经没有人了——她走了。
有很长一刻,感觉似乎有什么细密的东西渗进心脏,比起恨意更多的是滔天酸涩。
后来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听说她嫁了一个人,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刀客,可这个刀客最终死在她手上,被砍下的头颅送到了临云宫,当日,“白茶会”突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而君承欢身边多了“菱蛇娘子”。
“菱蛇娘子”恶名太盛,没多久就成为江湖正道征讨的对象。可她却一直没有被杀死,而且一日不死,就一日杀人,好像要使这恶名散播得人尽皆知才好,让天底下每一个角落都听到她的名字。
混迹在同一个江湖,他又怎么会听不到这些消息,只是想,这或许算是他的错——将一条惶恐不安的青蛇,硬生生逼成了一条张开獠牙的毒蛇。
作者有话要说:
☆、洛阳雨(番一·蛇之信)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尽湿的两人像是化了雕像。
“我想好了,如果那天你来了,我就原谅你了。”
菱蛇娘子幽幽的声音穿透年岁将记忆贯穿起来,面颊上雨水浸得笑意有些朦胧不清。
“我曾想过,只要你来……管他什么养育之恩师兄弟之情全是狗屁。哪怕对人说他们全是我杀的好了,让我自己亲手斩断这些背叛他们都没关系,反正我从来都这么自私……可是我等那么久,一直等了整整两天三夜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她说。
“当时雨下个不停,水淹过我的脚脖子了,很冷、很冷,冷得我像是要死了一样,你,一直都没有来……后来,再见面的时候,我早下了决心此生都不会放过你。要怪——就怪你来的太晚。”她抬起眼睛,怨毒的光突然就没有了,换之却是一抹妖异的红色掠过,魔障一般使人移不开眼去。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的头颅一排一排整整齐齐地挂在牌坊上?”
看着公叔荐面色惨白,她怪异地笑:“没错,那是我挂上去的!为了说服自己不去找你,我每克制一次就割下一个头,挂在那里拼命盯着看,对自己说:‘这是同门的头颅,我得看好它们不要被野猫野狗叼走了,放在这里等你回来给他们入土为安……’先生可还记得你说我像个疯子?没错,我就是个疯子!反正他们全都死了个彻底,尸体早就被水泡得发臭发烂了,假惺惺地念念不忘有个屁用!”
“当初,我不信你会是个大奸大恶之人,仅仅是因为你将他们的尸身悉数照料妥当,却不想……”公叔荐深叹了口气,目光复而更加清冷,“我知道你恨吴月,但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逝者已矣我也不愿痴缠此事,你怨怼的是我,何必因为个人恩怨再去助纣为虐?”
“先生说的莫非还是那老尼姑的事?哼哼,你当这帮江湖正道都是什么好人?老尼姑看上蓝州地图已久,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说要来围剿我临云宫,今日我若不在此将她收拾了,先生难道以为她会好好同你合作?先生你是聪明人,想必也清楚这些人的伎俩,出尔反尔尽是不要了那张老脸……我做此事,于朝廷的利益其实无甚大碍,你何必操那份闲心?”
“杀人偿命。你今日杀了人,日后便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前来寻仇,谁也保不准你性命,你何苦还要执迷不悟。君承欢此人狡诈成性,派你谋害萧家夫人在先,杀死静尘师太在后,观之,你不是沦为了歪邪之鹰犬又是什么?”
“住口!”菱蛇脸色突地变了,“即便是先生,也不该说我家宫主任何不是!”
“我只评述事实,你也是一次次从刀口下活过来的人,应该不会不懂这道理,被害者何其无辜,谁给了你掌他人生死的权利?”
菱蛇轻微一颤,良久道:“要怪就怪她们命不好,谁让她们偏生被我撞上了?”
“那个萧家夫人我本不想杀她,谁知她自己纠缠不休送上门来……我平生最恨愚蠢又痴心的女人,恨那蠢得自作多情,恨那蠢的痴心妄想!这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