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童子俯身用手去捧那些灰,笑笑急忙去阻止,眼看那些灰里带着火星落在他手上,他却似感觉不到疼痛,若无其事兜起热灰退了下去。
怪人!全都是怪人……她心底愈发生出细密的恐惧,“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君承欢慢悠悠答道:“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死得不能在死,被丢在乞丐堆里等着发臭。幸而我想到我俩成婚当日是要有个童子撒吉祥豆的,便顺道将他捡起来补好了,种下一只能说会道的蛊,他才有了这鲜活乱跳的资格——怎么,你竟也觉得不喜欢?”
“你在骗人……”她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生怕因为简简单单一句不喜欢,这童子就落得跟嫁衣一样的下场。
她说:“当日我口不择言说要嫁你时,他早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他早已经死了。”
他微微一笑,“那我换个说法。这童子本来是个新当差的,有一日他的主子派他去监视一个人,他装扮成店里小二等那人上钩,却被差使去替她买跑腿。就在跑腿的途中,不知被什么人悄无声息地干掉了丢在乞丐堆里,再然后,有人为他种下了一只能说会道的蛊,拿来还给你。”
像是没有看到对方愈来愈白的脸色,他狭长眼角往上一扬,“这样的说法,你觉得如何?”
茶梗慢慢沉入杯底,被泡得发黄发绿,过了好久,卷曲的叶脉也被烫开来展平如同一叶沉舟。她的呼吸不再平稳,静的令人窒息。“你是想说我害死了他?还是想说……那个替我杀了他的人是你?”
“你觉得是我杀了他?”
“我不知道……”她颤抖着,“你抬手就夺人性命,不顾人安危、不顾人生死;你高兴了杀人,不高兴了也杀人,你说你讨厌他们正人君子狭义正道,你说你喜欢我便留我性命……可事实上,我根本就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原本以为人心再怎么复杂难测都该有界限,岂料可怖的不是人心,是心生出的魔。
“我只是想教你明白一个世间最浅显的道理。”他慢慢笑出来,“从来都是做好人吃亏。做恶人,尽可以发疯发狂,没有筹码就绑架对方的亲人朋友加以威胁,打不过就干脆用毒杀人,只管不择手段罢了——反正众人皆知你是恶人;做好人就不一样了,要处处存善,救人讲良心、杀人找理由,真是不公平得可笑、可怜!”
他伸出手用指尖拨弄着她的眼睫,轻轻抚摩,说:“所以还是做恶人来得好,占尽便宜不是吗?笑儿,还是……不要为他人着想来得好。”
她蹙眉,紧闭的眼睫颤抖不已:“……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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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坊间开始热谈起两桩喜事:
一件是当今六殿下端亲王大婚。娶得是当今东卫国公主,门当户对好一段金玉良缘。
另一件却是临云宫主君承欢的喜酒。众所周知,君承欢是江湖中人人不齿的一大魔头,谁都想除之而后快,他怎么会突然要娶妻?甚至明目张胆地将喜帖送上了各大门派,掳走了他们的好几个门人以昭天下:临云宫有喜,不可不至。这态度是何其猖狂!
这还不然,最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两桩喜事居然在同一天,要说是巧合有谁信?
“实在荒唐!”茶馆里一人拍桌怒斥,“师兄,我看这魔头此番所为,根本就是要看我们武林中人的笑话!他以为拿地图做个噱头就能朝我们头上泼脏水?我‘归雁门’上下第一个不答应!”
说话的人是洛阳“归雁门”的三当家郑虞丰,他随几位同门准备前往玉桃郡,正是因为“归雁门”也同样收到了君承欢的“盛情邀请”,此行意在救人。
被他称作师兄的人年过不惑,名叫李仕,此时品茗不语。同桌的师妹楚潇潇却问:“师兄,你说这君承欢在喜帖之上绘的蓝州地图……到底是真是假?”
这一问,令在座都拧起了眉。君承欢一贯自恃甚高,不大可能特意弄一张假图,而且他在每份喜帖上绘的部分都不同,各门各派只得一角,恐怕将所有得了喜帖的门派集结起来也不一定能拼成整图。何况大家心知肚明,他所邀的许多门派间本来就纷争严重,没有为了图打起来就已经很好,哪里还能指望他们齐心?
君承欢这一计果然颇有意图,不可谓不毒。
那么地图到底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了。”
有个脆生生的声音插嘴道。谁也没发现旁边桌几时来了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晃荡着两条腿儿吃一叠花生米。
红衣裳的小女子笑得天真烂漫,说出来的话却很惊人:“事情是怎样的不是明摆着:本来应该在朝廷手中的地图突然跑到了君承欢手里,只能是因为王府中出了细作,此人抢先你们一步将地图偷走带给君承欢——哦,也有种可能本来就是她的主子嘛……大魔头得了地图后除了拿来昭告天下,顺便嘲笑一下你们的无能还能干什么?”
“你说什么!”郑虞丰唰地站起来,怒目而视。
小女子并未被吓到,反而舔了一圈唇,眨眼鬼魅地笑出来:“阿雏可没有胡说八道。不信,去查查看王府是不是失踪了一个人不就知道了?”
郑虞丰反而冷静了下来,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小小年纪怎敢在这里信口开河?”看她模样年岁尚小,怎么对事情了解这么清楚,不定有些古怪。
女子却笑:“哎呀,就说你们这些人都是老古板,知道与不知道,跟年纪有什么关系?阿雏我好心跑来给你们一个提点,你们却横眉竖眼的……嘻,真没劲。”
像猫一样舔了舔手指,“呐,不跟你们玩了。”她将剩余的花生米捏在手里边走边剥,眨眼就出茶楼消失在了大街上。
“师兄,你说她究竟会是什么人?这般……这般妖里妖气的。”
郑虞丰偏头想了下,猜不出缘由。“不像个没身份的,但又不像武林中人。”看她走路不平不稳,呼吸虽轻却不含丁点中气,能断定她不会武功。
犹豫了一下,他说:“要不……咱们去调查一下亲王府上,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王嫁
带着满腹疑虑,郑虞丰一行果真到了端亲王府。还没想到办法进去,大老远就见好几个下人趴在大门上贴喜字,连同门外边的树上也挂上了一串串红灯笼,门口进进出出忙碌得很,瞧着张灯结彩的忙活劲儿果然是好事将近。
“这帮皇亲国戚,好大的排场!”郑虞丰啐了一口,“不就是娶个媳妇儿,有什么了不起?”
楚潇潇扯住他的袖子笑了声:“师兄你别傻了,这家的媳妇儿金贵着呢,东卫的公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娶的。”再仔细观察了一阵,又道:“不过也奇怪,瞧他们进进出出这么早就端上了喜饼盘子,也不怕放到吉日都馊了?”
“人家愿意,咱管不着。”郑虞丰抱刀在胸,眼尖地瞅着个老头儿从偏门出来,就想:不如从老人家口里套点话,也好看看那奇怪女子说得有几分真假。他将想法说了,另外两人在别无他法之下也就点头同意。
老头身形略微佝偻,行动不紧不慢,看样子不是个马夫就是个伙夫。
三人一路尾随他到了集市,正要瞅准时机上去搭话的时候,郑虞丰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除了自己,分明还有另外几人在跟踪这老头!那几人年纪不小,怎么看着不像善类,嘿,难道现在不时兴跟踪大姑娘,反兴跟踪糟老头了?
楚潇潇也发现这情形,微点了头轻道:“有古怪,跟上看看去。”
之后见那老头进喜铺买了些红纸,置办了些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拐弯进了胡同,跟在他后面的两拨人也旋即跟上。郑虞丰率先一脚踏入胡同口,想不到,冷不及防一柄铜锤当着面门打了过来!乖乖,这要是被砸中脸焉有命在?
好在他反应一点也不慢,一矮身避开过去,喝道:“大胆!”
对方显然发现了黄雀在后,在此伏击他们,双方不说二话就要动气手来。
后面的自家师兄李仕却上来一把擒住他,道:“且慢动手!你怎的也不看看是谁?”
这才看清楚,原来面前同样玩跟踪的几人,正是乔装后的苏邗一行,旁边还有位稍微不那么怪异的,竟是江南世家的“兰公子”。
郑虞丰与这几位有过照面,自然是认识的,再侧目一看那老头,已经被他们擒在手上索索发抖。
原来,苏邗等人也是收到君承欢的喜帖,觉得事态可疑,才想出了跟踪追查这个又老套好用又不谋而合的点子。
“这么说,诸位前辈是真要去赴姓君的这场鸿门宴了?”郑虞丰觉得有些不妥。
“姓君的这帖拜得不早不晚,唐突前去只怕有诈,依我看,还不如我等武林同盟联手,直接掀了他老窝来的痛快!”
苏邗却道:“若他真有地图在手,你能保证谁都不去抢?”
郑虞丰“呸”了一句,见那老头不明情况,快要吓得屁滚尿流,便一把拎住他问:“喂,老头!你实话告诉老子,你们府上是不是来过个可疑的人,偷了地图就跑了?你不说实话,信不信我将你头拧下来?”
他眼大如牛,说话的模样凶神恶煞,要说是山匪倒令人相信。老头自然抖如筛糠,急忙道:“别别别,这位好汉……您是抓错人了啊,老朽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呸!你们家有几个人你能不知道?多了个大活人进进出出你能不知道?”
“真正是冤枉!王府上下有不下百口人,老朽哪里全分得清楚?”
苏邗接话:“你们给主子当差,这主子身边多了人少了人,你是瞎的也没看到?”
“这种事,我们做下人的不好妄言啊……”
“嗯?”郑虞丰将他提高了些,眼神要吃人。老人急忙嚷道:“别别别,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主子身边是多了人,那不就是东卫的公主嘛!”
“公主?公主要拿地图做什么?”郑虞丰已经头脑发昏,“除了公主,没有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