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嫉心
他是天底下第二个对她说“爱”的人。可叹可笑:第一个说这话的,是曾一心想让她死的兄长;第二个说这话的,却是不辨喜怒而令她畏如蛇蝎的凶煞。
究竟爱一人是怎样的一种情感,能让他们这样牢挂在嘴边,却从来不曾真正给予呢?用爱来粉饰的言辞,她终究没看出其中一丝一毫的真心,反而,脑中突然一闪而过韶华的影子——同样死皮赖脸说着喜爱,却真诚温热得多。
这样想着,她竟觉着面前这人有些可悲。
她说:“我就在这儿,你以为我会上哪儿去呢?”
他不是没看出这满面的笑容虚假到掉渣,却不在意,说:“那好,那就一直呆着。”
俩人回到原先住的屋子,大老远就见无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团团转。
他挑回来的两大锅水全都烧开了也不见笑笑来洗,估摸着是出了什么事,这会儿顾不得怕君承欢,直接就奔了上来。“你、你跑去哪儿了?水都要冷了!”
笑笑本来心有戚戚焉,看了他这样子倒是噗嗤笑了出来:他满脸烟灰还没擦干净,眼神又急又怕像讨食小狗,模样十分可怜。也对,她若就这么走了,无欺独自留在这里真是后果堪忧。
他身后还站着那行动诡异的童子,至今也没人知道它的名字。无欺一直怕极了这个童子,算下来应该已经同它呆了不下半个时辰,难怪要这样的反应。
“我只是随便逛了逛。”她说起谎话连眼睛都不眨,飞快扑向屋里的大浴桶。“好热,我先去洗个澡。”
衣服还没解开,背后一大一小的两人却跟了进来,她急了:“我真要洗澡。”
刚才的一身冷汗还没干透,贴在背上十分难受。无欺害怕跟进来也就算了,他又进来干什么!可别说什么咱们马上就是夫妻了看看也无妨之类的鬼话……那样就算打不过他也要先咬死他。
君承欢倒没有理会她的一脸警惕,环顾四周,道:“拿上你的东西,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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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她去的地方,如果没有亲眼所见,纵使想破脑壳也想不到。
后来笑笑想过:如果天底下真的有这样一个不怕死的敢嫁给了君承欢,倒也是不亏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这会儿她跟无欺尚且是满头雾水,背着锅碗瓢盆走在山坳中。山坳呈斗形,越朝北走视线越窄,两侧的桃林也密实得有些过分了,满眼粉色堆叠几乎要把人都跟丢。到了蜜桃收获的季节,该是怎样一副令人垂涎欲滴的场面,光凭想象就心花怒放!
不过这里显然也不简单,如果留心四周,会发现这些种看似毫无章法的桃树,皆沿着地势栽种,林中岔路错综复杂,每过一段路就感觉四周眼熟,好像只是在原地打转,但看两边山脉,又分明是在越走越深了。
渐渐的,她发觉到脚下地势变了,在逐渐变高。无欺走得气喘吁吁,悄悄在后面扯袖子,问:“咱们这是要去哪儿?”他是擅自跟上来的,心底十分发虚。
笑笑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带他朝身后看去,两人皆发出一声赞叹:
原来这条山坳不是下陷,而是朝上的,走到深处,恰如群山夹缝中的一道粉绸,一层一层呈阶梯式延伸,竟不知通往何处。
原本以为还要这样走很久,没想到在爬上一层平地,前路陡然断裂开来,嵌在断层处的是一道长长的木廊。
这条木廊既狭且长,乍一看并不十分起眼,却是用上好的木料搭建而成,底基是合抱粗木架在了断层坡壁之上,另一头通往对面更深处。
笑笑狐疑又起,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突兀的木廊?看君承欢的神色十分寻常,想来不会心血来潮要带她看什么秘密,难道、难道他是要带自己出去?
若真是要出玉桃郡,那她可要点火焚香好好庆祝一番——天知道她多久没吃到糖炒栗子了!一肚子蛔虫都快钻出来了……
正想着,耳边传来水瀑声,眼前景致突然一变,柳暗花明,率先冲入眼帘的是三层清潋傍身落下来。她急忙缩脖子,怎么也料不到转过一廊会有瀑布等着自己,但马上又发现那瀑布已经被木廊顶上的三串石拱绝妙地隔开,只有清凉的水汽拂了满脸。
抬眼一看,若不是感觉到无欺太激动扯了自己一下,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发桃花痴:不是犯了花癫,怎么会看到天上仙境般的景象?
原来,行至木廊尽头,在那廊腰缦回的精巧亭台之下,仰面远眺时:一座座嵌入山壁之中的玉宇琼楼呈之字形延伸,雕梁画栋错落曲折,如同一幅极长极广的工笔长卷。建筑一栋栋呈现绾色,顶端飞檐翘角好似惊燕,奇特在于每阁都是一半嵌入山壁洞中,一半凌驾于山峭之上,中间各有鸦青色架空长廊相连,玄妙如同奇雕壁画。
无欺手里的锅碗瓢盆掉了一地,也顾不上去捡。
两人都被惊呆了——怎料想这是人世间的建筑!
“这、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笑笑张大了嘴,啧啧称奇。
君承欢立在未散的水雾之中,回头扫了她一眼,面貌氤氲成绝色,似笑非笑。
“自己要住的地方都不认识?”
他说这话时的样子,笑笑至今都忘不了。那或许只是一种误入桃花源,误识桃源主的错觉,却真可以称得上惊为天人。
风过山中,千桃散落。壁中楼台如坠缥缈雾霭——临云宫,原是临于桃夭春色之上。
笑笑眼放精光,末了只叹出一句:“原来你才是真的有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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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临云宫,笑笑与无欺两人就像乡下毛头孩子进了省城,看着什么都新鲜,处处妙不可言。临云宫有大大小小的偏楼不下四五十座,起居所需一应俱全,只是有很多地方都不能去。
“若是进去了,明日住在里头的人就会将你们的手脚给我送来,放在桌上领赏。”君承欢如是说道,表情阴阳难辨,两人遂不敢放肆。
不过君承欢倒也大方,让他们住的是单独的一座小楼,距离其他几户都远,清爽宽敞得很。非但如此,他还好心指了几个下人来伺候两人起居,可惜这几个下人跟那不声响的童子是一副模样,吓得无欺脸连连摆手,直嚷嚷着:“烧饭洗衣我都会,我能照顾好蓝姐!”
两人就这样安顿了下来。
晌午闲暇时,笑笑忍不住问打探:“常跟在你身边的那位姐姐,她没事吧?”
君承欢凝神在一本不知什么书卷上,眼皮都不抬。
“她好像受伤很重,如果没人好好照料可不行……”
“你若是想问她的事,直接问就是了。”瞧他这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也不知道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是谁。
不过近来笑笑不怎么怕他,大概是因为估摸出来他是真的不想动手杀自己,胆子就肥了。现下她居然还敢凑到他旁边,咕咚咽了口水,问:“那位漂亮姐姐,该不会是公叔他媳妇儿吧?”她发现猫腻后怀疑很久了。
君承欢狭长眼角一跳,她急忙把头缩回去一点儿,“不是媳妇儿?”
“菱蛇杀了公叔喜爱的女人,你说他们能是什么关系?”
笑笑眼睛瞪得老大,找错了重点。什么,那个成天冷脸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的公叔荐居然也会有喜欢的姑娘……
“那她为什么要杀人?”
“她说那个女人害了她同门,抢了她东西,死不足惜。”君承欢伸手缠上她发间,似无意地抚着柔软的发丝,说:“我替她报了仇,她从此便一直跟着我……怎么,莫非笑儿介意了?”
笑笑摇头摆手连说不要误会,只是好奇:“那她说的是真的吗?那个女人真的是罪魁祸首吗……”狐疑地盯着他面部的表情,只看到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却不确定答案。
她问:“其实你知道真相是不是?”
君承欢眉角一舒,水墨般妖娆。“我从不记得这些。”
骗人……骗人!他分明是想看所有人痛苦!这个男人有着让人作呕的陋习,就是看不得别人比他快活。菱蛇娘子与公叔荐之间的结,究竟有没有死透,他是唯一知道答案之人,却并不愿意说。
翌日,笑笑还是忍不住摸去了菱蛇娘子的住处。那是孤零零的一层小楼,并不似主人那般扎眼招摇,以她君承欢心腹的身份来说,甚至有些屈就了。阁楼虽小,模样倒也别致,外檐看起来像只打从山壁上探出头来的画舫,檐下栽种了一大株夹竹桃,细长翠叶郁郁葱葱。
她先是在外头唤了两声,门虚掩着却没人应声,在门口转来转去溜了两圈不见人影,便忍不住推门进去了。
屋里陈设很简单,不像是女子的住所,幸许是因为屋主从未将这里当成家吧。目光所及处最显眼的,是一幅三展双面刺绣屏风,上好的红木支架配以薄如蚕翼的细腻绣画,双面绣制的都是夹竹桃的景致,一面呈妍红花色灼灼,一面呈素白花色清浅,看起来价值不菲。
笑笑有些艳羡这面屏风,忍不住伸手摸着光滑屏面,想是哪位江南苏绣高手才有的手艺,回去了必定要央着殿下给自己也求一幅……
也就是在垂涎走神的当口,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条小蛇从镂空雕花木中疾速蹿出,不及掩耳之势就咬在了她指头上!
笑笑惊叫一声,急忙甩手将它打飞但为时已晚,两个细小的孔印已经在指上冒出血来。
“完了、完了!”她哀叫连连,想不到菱蛇娘子竟然毒到连自己房中都养了这等宠物,看模样还是条红皮花翎蛇,真是阴沟翻船死了都不瞑目!
这时也顾不上礼不礼貌,她“跐溜”撕下一段衣角将手腕紧紧扎实,扑到旁边柜子上翻箱倒柜起来,别是条剧毒致命的臭蛇才好,应当是有解药的吧?
被咬的手指迅速肿胀泛紫,手背上的青筋也不自然地拱了起来,笑笑欲哭无泪,想想这会儿跑去找君承欢不知道他会不会救自己一命……若他就喜欢叉腰看着人满地打滚就大大不妙了。
好在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