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容许期待的变化并没有实现,就像他无法了解新婚妻子的所想所思,二十多年来,他也一直无法理解母亲的心里究竟想些什么。无一例外,这一次母亲的行为,又让他大失所望。
翌日傍晚,杭城城门内一列华丽的车马方进城就停了下来,凑热闹的百姓聚拢来看,才发现是容府总管吴林带人将他们家侯爷和少夫人一行给拦了下来。
吴林的出现并非前来迎接这对新婚夫妇,而是带着老夫人的命令,来给新奶奶一个下马威。原来冯梓君忽而决定要儿子先回府,等过了今晚,明日一早派家人送媳妇去祠堂祭过祖,继而再把穿戴齐整的佟未迎入家中,说是这样才算一个完整的婚礼,对容家列祖列宗也有个交代。
“昨儿都没提这件事情,怎么忽然又说是早就决定的呢?”采薇将外头的话传给车内的小姐听,忍不住低声嘀咕着:“夫人一点没说错,容老太太这个婆婆真是难缠的主。”
“容许什么反应?”佟未身上并没有太多力气,不过以她来看,这件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三章 所谓原则(六)
采薇道:“没仔细瞧,不过看见姑爷和那吴总管说话,不晓得说些什么。”
佟未歪在竹编靠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轻轻挑开车幔望了望,嘴里闷闷道:“那么大老远都过来了,我倒不怕这些礼数的麻烦,只是要我再穿起那一身凤冠霞帔,就有些过头了。咱那会儿什么气候,这会儿又什么天气?这江南的梅雨时节,还真是磨人的。”
采薇却嘟囔:“可是姑爷现在要是先回去了,咱们又去哪儿呢?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难道把我们在客栈放一晚上?”
佟未却不以为然,把玩手里的团扇笑道:“若不是我身上没气力,不然这是多好的机会呀!让他容许先回去好了,回头我带着你夜游西湖,谁也管不着咱们。”末了却叹道,“可惜我现在没这个精神头,咱们今晚要是真被撂在客栈里过夜,就只能大眼瞪小眼了。”
采薇噗哧一笑,拿过小姐的扇子轻摇,压低了声音问:“有句话在采薇心里闷了好久了,一直都想问你。”
“别绕弯子!”佟未的手腾了出来,便又掀开车幔看外头那些淳朴的老百姓,耳边只听小丫头低声问,“你那么不愿意离开恒公子,那么不愿意嫁给姑爷,怎么到了如今又好像没事人一样?一路过来你虽然甚少和姑爷讲话,可跟我还是能说笑的,想想那几天的佟大小姐,再看看现在,难不成你把心思都藏在心里了?若真是这样,长久下去我怕你会憋出病的。”
放下幔子看着面前机灵的采薇,佟未的脸色稍稍沉了沉。
这一边,容许支开了吴林正朝马车走来想要告诉佟未自己的决定,才到窗下,却听妻子那好听的声音说了这样的话。
“这一路过来他对我的照顾你是知道的,这一点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们两个的婚姻是意外,但已经是事实了。二嫂曾与我讲,嫁人并不是夫妻两个人的事,那极有可能就是两个家族许许多多人的事,更何况我们还是奉旨成婚,这牵扯的人就更多了。我们也许不会有情分,可我们又确实是夫妻。且不要论情论爱,起码此刻他待我好,我也应该如数回报于他。采薇呀!该说的昨日我都与他讲了,告诉他是为了让他知道我不是随便谁能欺负的,但并不意味着往后就非得按章办事。那样针尖对麦芒的日子,谁过着都累。今天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他的,就是要穿那一身凤冠霞帔也不算什么。这样对我那‘婆婆’也算敬过了,那日后再有什么,起码她没法儿拿这个说事儿。我们在这里没有亲人,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树敌!不要以为京城与这里相隔那么远,倘若真有什么事情,爹娘早晚还是会知道的,我不要他们为我担心为我难过……不能在膝下承欢,而今我只有好好照顾自己来当作尽孝了。”
“这就是她的原则和忍耐?”容许那俊朗的面上有一丝淡淡的笑,那笑容由心而生,驱散了眼角眉间所有的烦恼。
随即转身离开马车又把吴林叫到跟前,看样子为了新婚妻子,继昨日不进城,容许又一次要违背母亲的安排。
车厢里,主仆二人对外头的事情浑然不觉,只见佟未挽过采薇的臂膀,口中呢喃:“往后不要再提恒聿了,若为了我好,就要帮我一起将他忘了,不提起他,我的心还能不痛。采薇呀……我该怎么办?”
但此刻的佟未如何也想不到,日后容家大宅里的生活,压根儿就不会给她思念恒聿的机会。这不,当吴林带着二爷的决定匆匆赶回来禀告老夫人,话还没说完,他和绿绫二人就被冯梓君脸上那诡异的笑容给碜住了。
第四章 长笛一声人倚楼(一)
吴林立在阶下朝自家老婆使了个眼色,果见绿绫哈腰对冯梓君道:“要说二爷离家快一年,这赶几步就要进家门了,竟是一点也不着急。听说新奶奶是京城里顶顶有名的千金,难不成是那天姿国色将我们二爷给迷住了?奴婢看着,这不像是二爷的主意,可见咱们新奶奶的主意大着呢!”
从做姑娘起绿绫就一直跟在冯梓君身边,最是能猜到主子的心思,此刻一股脑把“罪名”都扣在佟未这个新娘子的头上,果然又中了老夫人的意。
“绿绫啊,你在这家里最有体面了,千万别随便说这话。万一下面的小丫头老妈子听了去,来日对你们二奶奶有些许不尊敬,我还怕二爷来找我说理呢。”冯梓君冷笑一声,继而抬头看着吴林,“这么说,你们二爷现在带着新娘子去祠堂祭祖了?也不问问我同意不同意?”
吴林极谨慎地答:“二爷原话说‘我娘不会怪罪的,这样岂不是更便宜?今日少奶奶先进门,明日一样摆酒席宴请宾客。我和少奶奶在京城时,早由三皇子殿下主持行过大礼了,这些繁文缛节能省就省吧,一路南下,我和少奶奶的身体都有些吃不住。”
“吃不住?”冯梓君似乎想得有些不在吴林的话上,那眼角里盛满了不屑与轻视,冷声又说道,“罢罢罢!没得我在这里吹毛求疵和你们二爷硬碰硬,他爱怎样就怎样,省得你们二奶奶不欢喜了一封家书寄回去,惹得靖康公爷带着家眷南下来兴师问罪!哎……虽说娶个贵戚家的女儿做媳妇是光耀门楣的好事,可就怕咱们庙小容不下大佛,将来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绿绫笑道:“哪家哪户不是婆婆在上?咱们这样有体面的大家族更是如此了。二奶奶又不是公主娘娘,再金贵那也是您的儿媳妇,这进了门可就是我们容家的人了,是圆是扁,还不全凭您来揉搓?”
冯梓君甚是满意,朝吴林摆手道:“祠堂那边自有家养的下人打典接应,你不必去照看了。眼下把家里上上下下都叫齐了,准备迎接二爷回来。能来的都来,全给我穿齐整了。咱们侯爷府不见得要比公爷府差多少!”
吴林满口应诺,旋身离了去,他走不久,便有容雨卉领着小侄女从厅堂前过。
“你们上那里去?”冯梓君才端了茶要喝,见庶女和孙女往外跑,便停下手来朗声问了一句。
第四章 长笛一声人倚楼(二)
姑侄俩不知老夫人在厅堂,俱是一唬,唯唯诺诺地进来立在一边答道:“听说二哥进城了,女儿想带楚楚一起去看看。”
冯梓君哼了一声,“你们见哪家的千金小姐在外头随便跑的!越来越没规矩,都是谁教的?”说话目光落在雨卉和楚楚身上,将她们细细打量。
庶女因是周红绡所生,自己虽不甚喜欢,也并不讨厌。这孩子打小生得清秀,如今长到十七岁更是亭亭玉立,只性子不算太好,又因不是自己养的,冯梓君便也懒得多费心。反正是庶女,将来也不期许她能配什么太好的人家。
容楚楚则是容家嫡亲正房的大孙女,虽只有九岁,可眼眉已渐渐长开,且越来越像她的父亲。偏偏冯梓君就是喜欢不起来,甚至看着有些厌烦。这一点府里的人私下都有过议论,皆认为是当年太夫人宠爱长孙媳,重孙女出生后孙媳身子不太好,太夫人心里舍不得就责怪做婆婆的没照顾好,将夫人好一顿责备,于是这口怨气就结下了。不然怎么太夫人殡天的第二天,大奶奶就被婆婆责罚呢。
此刻,楚楚知道祖母又要训话,心里虽害怕,却更担心因此连累母亲,于是将头垂得更低,半眼不敢看冯梓君。
“这孩子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冯梓君闷闷地喝了口茶,将茶碗撩在一边,指着容楚楚对绿绫道,“你看这孩子,连站都不会站,我打眼瞧了半天,连张嘴都没看见。再跟着她娘,早晚毁了。明日你找吴林请几个有年纪识字懂礼的嬷嬷回来,好好给我调教调教她。”
楚楚大惊,不曾想自己只是要和姑姑偷跑出去看看二叔和婶婶,就遭到要和母亲分离的责罚,她毕竟年纪还小,哪里经得起这些,登时就“哇”地哭了起来,又藏在雨卉的身后抽抽搭搭地求祖母不要把自己从母亲身边带走。
冯梓君细眉一震,很是不悦地别过头去不再看孙女。
偏这样巧,此时发现女儿不见的孟筱悦跟着找了出来,一听到楚楚的哭声即刻就奔进了厅堂,竟顾不得婆婆坐在上首,直接就抱过女儿来哄。
绿绫见老夫人因见到长媳而脸色越发变青,即刻提了嗓音道:“悦娘哟,难怪孙小姐不懂规矩了,你这里见了老夫人也不晓得行个礼问声好呀。”
第四章 长笛一声人倚楼(三)
孟筱悦因拥抱女儿已经屈膝跪在了地上,便也不爬起来,应声朝婆婆欠身道:“娘您消消气,楚楚还是小孩子不懂事,要是有做错的地方,媳妇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
“呵,悦娘啊悦娘!”冯梓君冷笑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自己连个老婆媳妇都做不好,凭什么教女儿?楚楚是我们容家正经的长房孙女,将来许了人家就代表着我容家的家教和尊贵,我可不想让她跟着你这个娘什么都学个半吊子,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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