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起居厅,家具简单但不失精致,左右是两间卧室。扫视一番,没有发现,我转身准备离开,眼光经过门边角落时,突然发现一团黑雾。稀稀淡淡,不仔细看还真容易就忽视掉。
这是鬼遮目,是以阴灵结成的障碍,不知里面藏着什么。
我捏了个剑诀,挥出一张符。飞符如箭射入黑雾中,只听‘嗷’的凄然鬼叫,黑雾被撕裂,几个鬼影逃了出来。但与之前那堆鬼影不一样的是,这几只都没有离去的意思。它们丝毫不惧我的桃木剑,或近或远或立或蹲,将我围了起来。
我环视一周,将眼前鬼影看在眼里,于是惊在心底。
一共五只鬼,三个做道士打扮,一个平民装扮,还有一头光光的,是个和尚……
跟着我看了看墙角适才被它们围住的地方,那里有个人,看装扮亦是个道士,盘膝坐于地上,胡须拉杂形容枯槁,不知是死是活。他身前留着七堆符灰,做北斗七星排布,一柄桃木剑只剩了半截,放在他身边。
看来他经历了一番恶斗,最后躲在墙角被迫防守。
“你们,”我将剑一指,随便指到五只鬼中其中一只,“在干什么?”
那被我指着的张口‘诘咯’笑了一声,嘴里冒出一股黑气,“饿……”它说。另外四只附和了一声,“饿……”,不约而同的向我走了一步。
我右手横剑在胸前,左手结印,警惕盯了它们一眼,“看诸位都是修道人,怎么跟普通凡人一样看不破红尘,死了还留恋人间?”说它们留恋人间并不确切,随着张口吐出那么一个字,黑气便从它们口中漏出,这几个鬼已经是凶灵了。
这是目前为止,我在这个宅子里第一次遇见凶灵。
那扫街的,背书的,玩陀螺的,饿死的,上吊的,毒死的等等,都只是一般意义上的鬼。单纯的死了而已,没有命债,去阎罗王殿报个道等着轮回也许用不了十八年就又是一条好汉。至于那个画舫女鬼……唉……我道行浅了些,看不出她的本质……承认这一点,真让我难受……
“饿……”和尚鬼又逼近一步。
我一剑挥去,想把它逼退一些,它却一点都不怕举手相迎,手里好像有什么。我不等招式用老,转而下切,又是一样东西伸来架我的剑。墙角那位尸骨未寒,断剑还在身边,我怎么可能让它们故技重施把我的剑也撞断?于是提气后跃,边撒了三道符,木剑不停,将符一一穿好,念了金刚不破护甲咒,黄光一闪,符纸便贴在木剑身上。
桃木剑威力大涨,一挥便是一道金光,立时将那五只鬼逼退一大步。
一下面对五个凶灵,我得布阵才能一举将它们全部消灭,否则逃了一个两个出去,这么大的宅子,还真不好找。所以,我不能显得太凶恶,免得一下把它们吓跑。边想,边撤了诀,符离开桃木剑,飘了下来。
一个道士鬼‘嘿嘿’的笑了几声,一张口又是一个‘饿……’,然后朝我走来。
我先是奇怪,它们干嘛总是嚷着‘饿’,跟着明白过来,这几位道友和同行只怕都是饿死在这里的……
他们为什么不出去?难道跟我现在一样,被困住了出不去?
想到这一点,我悚然。若是先前我还有点怀疑,此时已经全然肯定了,这绝对不是鬼打墙!那么我的最后一个脱困希望——等天亮以后,鬼打墙自动被白天的日头消去——也渺茫起来。
看着眼前五只鬼,我有些不寒而栗,我的下场不会跟他们一样吧?被困着,困着,找不到出路,最后活活饿死。
难怪进酒店时门童说‘又来了一个……’
难怪我离开交房卡时前台小姐见我还打算回去露出吃惊的表情……
难怪‘又来了一个’这句话不时被群鬼提起……
……
顺藤摸瓜,我立时明白为什么这里竟然聚集了这么多阴魂不散之鬼,近代的、民国的、清朝的,刚才绣楼那两只,看装扮不是明代就是宋代……原来不是他们不想去地府报道,而是不能,就像柳儿说的,‘出不去了……’
啊……对了……那个环儿口吐黑血想对我说的话,只怕也是这几个字,“出不去了……”
这是……困阴局啊……
困阴局!
我简直要仰天长啸了!我们老李家的困阴局!
《李氏伏魔大法经》的最后一页记载着这个阵法,一共就五个字外加两个标点:
困阴局,无解!
授课时祖奶奶额外多说了几句,“此阵乃李氏高人所创,因不留退路而极损阴德,凡困在阵中之鬼,千百年如一日不得解脱。”
我记得我后来追问了一句,“那千百年以后呢?”
祖奶奶白了我一眼,“千百年以后也还是千百年,总之,不管是人是鬼,进了这个阵,就休想出去。”
“人也会被困住?”我惊。
祖奶奶点头,“人、妖、鬼、神,四物通杀……”
“咿~哦~要不要这么凶残啊……”我咋舌,抖了抖腿,“再说了,哪个高人这么无聊,连神仙也敢得罪?”
“神仙?嘁!想当年……”祖奶奶鄙视着我,却突然转道,“不过你也不用多虑,这阵自创出以后,就没人施过。”我果然乖乖依照祖奶奶的吩咐,立时将书放下,不再‘多虑’。
祖奶奶平时惯于十分凶恶的逼我练功,此时连她也说这个不用看,那我就真不用看了。我还暗自嘲笑,一个从来没用过的阵,就杀这个困那个,牛皮吹得嘟嘟叫,反正没法验证。
此时我好生后悔,小觑谁也不该小觑咱家祖宗啊……
当初应该勤奋点多问一问!哪知道我就这么倒霉,身为李家人,陷入李家不传之阵了呢?
思绪至此,我登时对眼前几只恶鬼产生了深深深深再深深的愧意……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的某个祖宗而死。有道是父债子偿,那么同理可得祖债应由孙来偿,所以我决定守口如瓶。当下行动敏捷,以逃窜之姿跳出屋外,五鬼果然追了出来。我立时开始布阵,叭叭叭叭,桃木钉一一命中星位,暂将五鬼困住。我没用红绳,因为我不忍心打散他们的魂魄。
掏出符来折鸭子——呃,若问我为什么又折鸭子,答案很简单,因为我只会折鸭子——然后脚踩方位挑剑将鸭子送入阵心。
五鬼开始挣扎起来,道行最高的当属那个和尚,他身侧的桃木钉微微发着颤,看来支撑不了多久就会被阴灵弹开。我赶紧盘膝坐下,双掌掌心朝上平放膝头开始施法,嘴中叽咕念咒,咒语念到末尾时双手大拇指与中指扣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之八
收了法站起来,桃木钉结成的太和八卦缺绳阵内已经没有鬼踪,它们尽被符法催困在了鸭子身上。但见五道黑气绕着鸭子而动,初时急躁,一阵后大概见脱身无望便缓了下来。我将鸭子捡起放在手心说,“你们造了杀孽,本该送去地府由阎王爷来判,看在同行份上我帮你们一下。等我出去后就找座庙,请几个大和尚做做法式,沾点佛法除去戾气,过个几十上百年赎清了今世的罪,便能继续修道了,若有机缘修成鬼仙也不是不可能。”
将鸭子放进衣服口袋中,看着周遭我有些迷茫,现在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出去?这真的是李家的困阴局么?我不是很肯定,因为祖奶奶言之凿凿的说这阵自创出时就没用过……
可事实就在眼前,鬼跑不出去,人也逃不掉,那么神呢?我忽然想到关键所在,那个鬼差去了哪?阴差都是半神体,理所当然的应该被困在此。他在花园里露了一面然后就消失了,如今他是走了,还是像我一样在找出去的路?霞曾说过,西方有句谚语,叫两个脑袋胜一人,若是能找到他,也算有个可以商量的人。若是找不到,更好,这就证明我是自己吓自己,只要不是困阴局就一定有解法。目前为止,我还真没有遇见比这个困阴局更霸道的阵法呢,光写在经书上的‘无解’两个字就够有杀伤力了。
有了目标心理负担登时小了不少,我决定从遇见鬼差的那个园子边的观景阁开始找起。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找到观景阁?最好的办法是找个鬼来问问,他们在这困了这么久,没道理不熟悉地形。
想罢,我拔脚回了正屋,在墙角那道士前蹲了下来。先伸手一探鼻息,毫不意外的,没气了……希望他的魂没走远……我收了桃木剑绕着屋子走了几圈,还扬声叫了几声将来意说明,并表示做为指路酬谢我会带他一起离开。没有反应。
我再度停在道士的尸体旁,忽而想到,刚才那五鬼将他围了起来,很可能是在吞噬他的魂和魄。人之新死,三魂六魄各自散开溢出肉身,之后需要若干时间才能重聚,根据灵力强弱,从几分钟到几天不等,一般不超过七天,之后魂魄再度合聚,凝做原型。可能这个道士的魂魄都被那五只鬼分了,只是,一人的魂魄哪够分?所以它们嚷着说‘饿’。
我重重叹气,只好另寻他法。
转身离开正屋,站在天井里犹豫了一下,看见东面耳房与东厢房之间另有一扇小小院门,简简单单的清水墙围城的洞口,瘦瘦高高,竹影婆娑,翠意遮不住露了出来。一个月白色的影子在竹林中半藏半露,乌油油一条麻花辫搭在胸前。她一手扶着一枝竹,另一只手玩着自己的辫梢,螓首微垂,满腹心思的样子。
我悄悄上前走了两步,不想惊动了她,但未遂。她抬头向我看来,额前一缕桃形刘海,两只杏眼汪藏春水,眉有些粗重浓黑,但描在胜雪白肤上更添风韵。约莫十五六年岁,正是韶华好光景。
我立住脚,冲她微笑点头。
她红唇一抿,弯眼回了个娇憨的笑给我,然后说,“又是你呀……”
“我们,”我有些愣,“见过?”
“嗯呀!”她继续笑,“在大宅门口。”
我恍然,“哦,你是柳儿……”想不到柳儿生前原来如此貌美,可惜再美的美人,死了后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