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保川属于典型守成派的人,这样也好,能够将我的指示一丝不苟地完成的,也是人才。而且我刻意展现出的与年龄绝不相称的“强大”,也深深影响着他骨子里的敬畏,从目前来看,他没有任何渎职行为,忠心耿耿地执行我的每一条命令——当然,这与我的“金钱攻势”密不可分,不过同时我也注意拉拢与其的私人关系。像这次我极其爽快地接受田保川的邀请去他的家庭做客,最后与他的夫人儿女相谈甚欢,双方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不少。
“真是非常抱歉,田中导演,我不慎从楼梯上摔下,头部受了一些伤。”咖啡店里,我向这位日本国内颇有名气的大导演不停地道歉,心中着实忐忑。
严格说起来,即便是不小心的缘故,似我这样也是没有艺德的表现,给拍摄方白白添了麻烦。
意外地,田中导演没有一点不悦的表现,反而大笑起来:“看来真是天意啊!”
“哈?”我一头雾水。
“这是剧本,你先读读看。”
我疑惑地翻开第一页,几分钟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微微鞠躬,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我所扮演的角色是个体弱多病的富家少爷,出场时脑部刚刚动过手术而孱弱不堪,这样我头上的绷带便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这次是运气好,下次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待我看过剧本,田中导演严肃道。
“是!”
……
“你是谁?”我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疑惑地问。
“我?我叫吉野泉美。”小女孩天真地仰起脸蛋,“大哥哥呢?”
我淡淡一笑,目光投向窗外的庭园,声音像覆上一层薄纱,缥缈不定。
“樱宫月。”
“Cut!”田中导演举起话筒大喊。
我长舒一口气,站起身到场外休息,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紧张得手心冒汗了。
“请用。”一边的工作人员连忙递上一杯水。
“谢谢。”
我一边喝水,一边卸妆。我所扮演的童年戏份到此为止,接下来是两位当红青少年偶像的对手戏了。
“演得太好了!”田中导演趁着休息的间隙过来大赞我和森谷的演技,“你们两位可以考虑向演艺圈发展,不仅仅是做模特。”
“我会考虑的。”我礼貌地回答。
“小吉,你要离开日本了吗?”走出片场的时候,森谷突然问我。
“嗯,我的时间很紧,这几天就会走了。”
“那你以后还会来日本吗?”
“当然。”
森谷绽开了笑脸:“太好了!那我们约好了……”她认真地伸出小拇指。
“一直做最好最好的朋友哦!”
我笑笑,勾住她的小拇指:“是,小吉和留纱永远都是好朋友。”
回到宾馆,刚刚抵达日本的苏菲悠哉地坐在大厅里等我,待这里的事一完,我便和她一起回法国了。
回房打开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放“天才游戏制作人现身,《口袋妖怪》之父竟只有11岁?!”的爆炸性头条。
紧接着放出的画面是在几万fans的热切呼声中泰然自若的方景煦,笑得快成一朵花的内山社长正向群众介绍他瞩目的身份。
我正看得津津有味时,电话响了。
“喂?”
“是我。”打电话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景煦。
“荣幸之至!《口袋妖怪》之父亲自给我打电话!”我夸张地大喊。
“闭嘴,今天我的手都快签断了。”方景煦不停地抱怨,“这么多人!”
“哈哈,人越多内山老爷爷越高兴。我们也从任天堂口袋里掏了不少钱,你就委曲求全一下吧。”我半真半假地安慰他。
“呵呵,你也不错啊,SD娃娃之父。”那边的语气突然变得开朗起来。
我拿话筒的手一僵:“阿煦,你不会胡乱替我答应了什么吧?”
“我和volks的社长谈过了,据说SD娃娃的销量在日本非常好,下一步要推广全球,就是缺少了某些广告卖点……”方景煦拖长了声音。
“呵呵……”我傻笑不已。
“所以我说了,身为SD娃娃缔造者的陈桑,一定非常愿意牺牲小我形象来为SD做宣传的。”
果然!我垮下脸,这真是现世报,还得快!
“……不过那是他十岁以后的事了。”方景煦充满笑意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我一愣,随即快乐地欢呼起来:
“……阿煦你真是个大好人!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噢……我刚刚把一箱信件快递到你那边去了,请替我回信吧!”说完,方景煦迅速地挂掉电话。
“……”
“方景煦!!!!”酒店某间客房传出一声怒吼。
兰斯
在蔚蓝的天海交接之处,万物仿佛静谧,海鸥的叫声偶尔划天而过,留下一片平和安详的气息。或许这里才是上帝的眷念之处,举目所见皆是与世无争的纯洁和恬静。
半山崖处矗立一座帕拉迪奥(Palladian)风格的白色别墅,巨大的方形阳台延展出去,往下望即是翻卷白色浪沫的蓝中带绿的大海。
我靠在白色栏杆处,凝望着远处的点点风帆。海风清凉略带寒意,与温暖的阳光一道驱散心中的任何阴翳。
“吉儿,海风吹多了对头上的伤不好。”身后有人用中文如此说道,声音淡淡雅雅的,犹如冬天森林里的一泓池水,静静的水面上棕黄色的叶子轻轻荡漾。
“是~”我恋恋不舍地最后望一眼碧海蓝天的美景,转身向来人走去。
兰斯坐在轮椅上,微微侧头,白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下,泛着星辉似的光芒。
“像天使一样白。”
与白种人天生的肤白不同,兰斯的白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仿佛经年不见阳光酝酿出的孱弱,透明得几乎看见肌肤下血管的流动。这是一张生命力脆弱的脸庞,却拥有令人屏息的精致容颜,只要望一眼,哪怕是铁石心肠,油然升起的也是满满的怜惜之情。
“我们进去吧。”我轻声道,仿佛怕惊扰什么似的。
兰斯把手搁回膝盖上,点了点头。
当我从手边的信件堆偶尔抬起头时,才发现兰斯抱着怀里的书,在温暖的壁炉前静静地睡着了,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阁下睡着了?”当我轻手轻脚地替兰斯盖上毛毯时,马尔曼医生夹着一本厚厚的书进来了。
“嗯。”我细心地掖好毯子的一角,顺手取下他手里的书,一看封面——《Prime》,不由得一愣。
这不是我从日本带来读着消遣的杂志吗?
“上面有你第一次参加电视剧演出的新闻。”马尔曼医生好心地为我解答疑惑,“阁下一直在收集有关你的消息,你不知道吗?”
我凝睇兰斯仿若天使般沉静安详的睡容,目光渐渐温柔:“……我不知道。”
“艾伦,我听苏菲说你打算十岁以后就不再做模特了?”
我站起身,转头微微一笑:“是的。”
“难以理解。”马尔曼医生蹙起眉头,很干脆地告诉我。
“其实也没什么,我所谓的‘不做’指的是不再走秀,广告代言的case我还是会接的。”我浮起一丝与年龄毫不相称的稳重笑容,“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该舍弃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无论如何,至少曾经拥有过,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真的很奇怪,做模特是我曾经的梦想,一旦达成又开始心生厌烦,两年的时间已经是极限,或许对于我来说,得不到的永远才是最好的吧……”我略带感慨地说。
身后的异响引起了我的注意。
“兰斯,你醒了?”
兰斯用迷惘的眼神看着我,呼吸略显急促,他目光流转间看到了一旁站着的马尔曼医生。
“医生,我又做那个梦了。”
“慢慢回想,你在黑暗的长廊慢慢向前走,然后你看到了……”医生轻柔的嗓音仿佛要催人入眠。
兰斯眉头皱起,咬紧嘴唇,右手无意识地握紧胸前的银色十字架:“……不行,医生,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的神色似乎饱含痛苦,我连忙上前细声安慰他。
马尔曼医生轻叹口气:“阁下,你先回房休息吧。”
“吉儿,为什么我总是两年来做同一个梦?当醒来的时候,却偏偏什么都记不起来?”躺在床上的时候,兰斯突然用中文问我。
我想了想,回答道:“有时候我们会有某段空白的童年记忆,它并未真的遗忘,只是潜隐起来难以获得,成为潜意识的一部分,但它们有时也自发地从潜意识中显现出来,多采用梦的形式,这是弗洛伊德说的。他还认为,梦是心理刺激的反应,由愿望引起,以幻觉体验的方式代表愿望的实现,梦的首要特点即愿望的满足。”
“童年……记忆……愿望……”兰斯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他的手又一次抚上胸前的十字架,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之一。
兰斯拥有一双艺术家的手,纤细,骨感,漂亮,血管微微浮起。我虽然不是美手派,亦忍不住被这样一双手吸引。
“吉儿,今天早点休息好吗?”半晌后,兰斯说。
我不想歪,我不想歪,我不想歪。
在心中照例自我催眠三次,我点点头,脱下外衣外裤,轻手轻脚地掀起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
提娜鞠了一躬,静静地退了下去,并掩上房门。
兰斯面朝我侧躺,冲我微微一笑,然后安心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睑处投下阴影,随着呼吸的起伏微微颤动。
玻璃似的敏感人儿。
一年前的事毫无预兆地袭上心头。
好可怕!好可怕!
我瑟缩在被子里,从身体到心都在发抖,根本不敢向外望一眼。
来到奥米伽堡的第一个夜晚,我被安排到一间豪华的客房休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我的“幽闭空间恐惧症”发作,再加上对于独处于未知之地的害怕,使我连伸手开灯的勇气也没有。
每一件家具的背后仿佛都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窥伺我,在看不见的地方张开它们的血盆大口,尤其是这种大得不象话、冰冷缺少人气的房间——我现在深深地憎恨自己阅读的爱好,不自觉地就会将古堡与不干净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尽管缺氧唤起了内心另一种潜在的恐惧,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伸出脑袋。
我紧闭眼睛,向着上帝喃喃祈祷……
“是什么使你如此害怕?”隔着被层,有人模模糊糊地问我。
我猛地掀开被子,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我一时之间适应不了地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