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比叶连翘矮了一个头,小身板儿又瘦弱,给众人撞得趔趔趄趄,好几次要跌倒,叶连翘一面极力稳住身形,一面死死拽着她不撒手,正想将她拉出人丛,耳边忽听得她一声尖叫,脸也皱了起来。
一只穿着粗布鞋的大脚,结结实实踩在丁香的脚面上。
叶连翘心里腾地就冒起火来,想也不想扯起喉咙一嗓子吼过去。
“看着点行不行啊,踩着小姑娘了!”
她这一声动静委实不小,那粗壮汉子回了头,将她上下一打量。
这人生得高大,拳头似个砂煲,外貌瞧着便很唬人,叶连翘心里暗骂自己莽撞,下意识摸摸那给遮得严严实实的额角伤处,强撑道:“你本来就踩着人了,说不得?”
孰料那汉子竟是哈哈一笑。
“小妹子挺横哩。”他咧嘴道,“有这工夫跟我嚷嚷,还不如快些去苏家领米。人家派的可是正经白米,一粒儿是一粒儿,领上两斤,晚间回家美美吃一顿大米饭,这多好?去晚了可就没啦!”
说罢竟是调头就走,挤进人堆儿里,须臾就将叶连翘和小丁香远远抛在后头。
叶连翘松口气,狠狠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奋力推开周遭人群,将小丁香扶到路边站好。
“疼吗?”
“没事儿。”丁香冲她嘻嘻一笑,“刚踩上的时候挺疼的,这会子早没感觉了——二姐,你可真厉害,那人壮实得像头牛,你都敢跟他呛呛。”
“别提了,我后悔着呢,万一他打我怎么办?”
叶连翘噗嗤笑了,低头想想:“对了,那苏四公子是谁?他亲自派米,是很了不起的事?”
她隐约晓得清南县有个苏家,是城中有名的望族,对于细处,却了解得并不十分清楚。
“你都不知道,还指望我啊?”小丁香撇撇嘴,“反正,多半是他们一族在清南县这边能做主的人呗。听村里人议论,姓苏的这些年出了好几个做官的,陆陆续续搬去了府城,如今留在清南县的,十有**都是旁支。不过,他家真真儿是有善心的大好人,年年都要派好几回米,谁都能去领!那个……二姐,你该不会是也想去领米吧?哥说,咱们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那些米,还是应该留给真正吃不起饭的人……”
叶连翘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不过……有点想去瞧瞧热闹呀,顺便也见识一下,这年代的富户,会不会多长两只眼什么的。
小丁香满心思都扑在给自己治面颊皴裂上头,急吼吼拽了她一把:“那二姐咱回家吗?”
“……走吧。”
叶连翘往拥挤的人群张望一眼,到底是丢开那念头,牵起她的手,出了城。
……
按照叶家老爹抄回来的那张方子,猪油需要熬化,再掺上桃仁末子搅拌均匀,才能往脸上涂。如今天气冷,猪油在屋里放一会儿就会凝结,虽不影响甚么,到底是麻烦些,于是叶连翘便决定,待晚上睡觉前,再来熬那二两猪板油。
一整个下午,她的心始终就像猫抓一样,有些忐忑,又急切地想知道那方子究竟有没有效用,好容易盼到黄昏时叶冬葵回来,兄妹三个张罗吃完晚饭,收拾齐整了,她便立马跑去忙活起来。
叶冬葵仍旧对她要把猪油往脸上抹这事儿有些不认同,且心疼得紧,可是,既然早前已经答应了,这会子他也不能再说什么,怕叶连翘被灶膛里的烟熏着,还特地蹲在一旁帮忙生火,小丁香则眼巴巴地扒在灶台上,死死盯着她的手。
炉膛里火苗窜动,小小的灶房登时热起来。
叶连翘额上的伤疤正长新肉,被热气一烘,便觉有点发痒,忍不住抬手挠了挠。
这动作没能逃过叶冬葵的眼睛,他立刻偏了偏头,投来问询一瞥。
叶连翘忙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没事,将熬化的油盛了出来。
猪板油的油脂含量非常充分,二两而已,便熬出半海碗热腾腾的油。叶连翘估算了一下,只将其中的五分之一倒进一只小碗里,剩余的便摆在窗台上,由得它慢慢凝固。
灰白色的桃仁末抖进热油中一个劲儿地搅拌,很快,那油瞧着就浑浊起来,隐隐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却并不难闻。
等油稍稍放凉一点,叶连翘便找来几条旧手巾,先将小丁香的头发包得严严实实,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油乎乎的物事涂满她整张脸和嘴唇。
“那方子上说了,这东西得敷一整晚,你夜里睡觉的时候老实点,别蹭在被褥上头了,知道不?”
小丁香一张脸油汪汪,行动时难免束手束脚,心里却乐呵得很,高高抬着下巴,笑嘻嘻道:“肯定会蹭上的,不过没关系,我洗!二姐你对我这么好,一点小事,哪里还要你动手?”
叶连翘冲她眨了眨眼,低头见那碗里还剩下不少油,便转过头瞧了瞧叶冬葵。
“干嘛?”
似是察觉到了“危险”,叶冬葵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我就不必了吧?我一个男人,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还没满十七岁的少年,就敢称自己是“男人”了?
叶连翘掌不住要笑,但一转念,却又觉得他其实没说错。
这年代的人,在叶冬葵这个岁数,即便是没娶媳妇,也到了该盘算说亲的时候了,可不正经是个大男人?
“不是为了让你好看,就是想让你舒服一些。”
她故意板着脸道:“你整天在外头干活儿,脸上被风一吹,不难受?你自个儿去水缸里照照,你那张脸,都跟树皮一样了!还剩下这么多,不用完岂不浪费?”
说着便揪过另一张手巾,作势要往他头上盖。
叶冬葵啼笑皆非,满口嚷嚷“我不用”,转身就往屋里跑。
“丁香,把他给我摁住,快点!”叶连翘哪会让他得逞,拔腿就追,一面吩咐自己的小跟班赶紧上。
丁香果然像个兔子似的飞扑出去,拽住叶冬葵的衣襟跟着他在屋里跑圈,瞅准机会,一使劲将他推倒在外间的小木床上,跳上去死死摁住他的手。
“连翘,真的,我就算了吧,我……”
叶冬葵怕伤着妹子,不敢用力挣扎,被小丁香按得牢牢的,又是笑又是讨饶。
“不许讨价还价。”叶连翘得意洋洋端着碗走到他面前,“咱们兄妹就该有福同享,怎能单单漏了你一个?你别折腾了,我的伤才刚好,你再不听话,回头我该头疼了。”
“你……”叶冬葵明晓得她是在要挟自己,却又无从分辩,左右无法,到底是被两个妹妹包住头发,涂上一脸掺了桃仁末子的猪油。
接着,叶连翘如法炮制,当心地避开额头上的伤疤,将自己的脸也收拾妥当。
兄妹三个顶着一张油脸,被灯火映照,居然还会闪闪发光,互相对望一眼,都觉得彼此的模样实在好笑,不约而同,噗地喷了出来。
“太丑了,幸亏这东西是夜里敷,不然可怎么见人啊!”
叶冬葵连连摇头叹气。
咦,方才还说自己是男人,不在乎好看不好看,这会子却又担心见不了人了?
“那方子上说了,这猪油连用三天便能医好干裂的脸,明晚上咱们继续。”
叶连翘笑得打跌,捂住肚子道:“现在,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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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 相赠
添了桃仁末的猪油热乎乎亮汪汪,在脸上一敷就是三晚。
头一日,清晨起来洗脸,便不再如受刑般痛苦,硬板板的帕子刮在面颊上虽仍有些许疼,程度却明显降低;
第二天,皮肤好似变得柔软起来。当然,摸上去依旧不甚光滑,但有了油脂和桃仁的浸润,那一条条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裂口仿佛尽皆被填平,居然有了一种饱涨涨的感觉;
到了第三日则更为神奇,什么皴裂,干燥,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面上肌肤给养得水嫩嫩,用手指头摁下去弹性十足——唔,用“冰肌玉肤”来形容,也许是夸张了些,但出去走上一圈,与月霞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形成鲜明对比,真真儿是不争事实。
三天,只是三天而已啊,这方子居然真医好了他们兄妹面上的皴裂,纯天然,无刺激,绝不添加任何化学有害物质,且花费也绝对不算高,这么好的事,还能去哪里找?
“太好了!”
对于这样的变化,最欢喜的那个当属小丁香,自打清早送叶冬葵出了门,她便一直在水缸边上打转,隔三差五便要去水面照上一照,时不时地赞叹两声,再不然,就是扑过来一把揽实叶连翘的腰,将小脸贴在她的脖子上,脆生生地道:“二姐,你好厉害,我的脸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小姑娘一整个上午都活蹦乱跳,折腾得浑身冒热气,紧紧贴在叶连翘怀里,就像个小火炉,不仅让她身上暖和,一颗心也给烘烤得软绵绵。
“哪里是我厉害?”她低低一笑,拍拍小丁香的脑瓜顶,“是爹抄回来的方子好……”
“那又怎么样?”
小丁香猛地一抬头,鼓起面颊正正经经道:“那些方子在床底下搁了三四年,哥哥和我谁也没想起来去翻一翻,要不是被二姐你发现了,这会子我的脸还净是小细口呢!我不管,反正我只认你,就觉得你最厉害,不行吗?”
“噗!”叶连翘忍不住一乐,“行,怎么不行?既这样,你替二姐办点事,总没问题吧?你去瞧瞧,那猪油和桃仁末子还剩下多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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