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想向孙大人讨一个承诺。」
「程大人请说。」
「若下官在此案中立下汗马之劳……」程盼儿回过头来,白玉脸庞寒光闪闪,更衬得乌眸中一片肃杀,她开口森冷,一句「最终刑罚,由我定夺」,竟是连谦称都不用了。
孙潜倏地胸口一紧,被她震慑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 ☆☆☆ ☆☆☆
送走孙潜之後,程盼儿坐在位子上抿着那早已凉透的茶。
邓伯上来收了孙潜的茶盅,「姑娘,你胃寒,茶得少喝。」
「邓伯。」程盼儿敛着眉眼低头喝茶。
「姑娘。」邓伯手捧茶盅,眉低目顺。
「邓伯为何丢我拜帖?」
「姑娘何必明知故问?」
程盼儿幽幽叹了口气,抬起头来,「邓伯,我从未将你当成下人,你有话何不直说?」
程盼儿自幼便是一名孤女,被戏班子「环琅」收留。邓伯以前是戏班里的琴师,也是负责整理与保存戏本的人,是班子里少数两三个识得字的人,程盼儿的名字就是他取的。
邓伯虽然识字,却不是什麽文才深厚之人,这「盼儿」的名字也不过是出自戏剧「救风尘」的女主角赵盼儿。邓伯不会什麽四书五经,他只会戏文,只因见这赵盼儿虽是妓女出身,却有侠义之情,才将程盼儿取了这个名字,说穿了,到底也只是个妓女的名字。
然而邓伯对程盼儿的疼爱却是千真万确!
小时候是邓伯带着她看戏文一个一个认字,把着她的手一个一个写过,否则她哪有今日?是以两人虽然无父女之名,却情同父女。
邓伯丝毫不惧,与她对视,「姑娘,那就是头白眼狼,姑娘又何必与狼为伍?」
☆☆☆ ☆☆☆ ☆☆☆
说来,荒唐。
多年前有个女戏子,年纪轻轻便名动艺界。一日救下一名重病书生,两人日久生情,书生决心要娶女戏子为妻,两人私定终生。
书生痊癒後上京赶考,希望可以高中之後再回乡通报父母与女戏子间的婚事,没想到就此一去不回。
女戏子抱着一丝希望上京找书生,发觉书生已经中举,上门求见,书生说自己尚未娶妻,人都没见,便让下人将女戏子拉上衙门。
书生同乡证实书生并未成亲,官府判女戏子诬赖,大打五十大板!女戏子边挨打,边大骂书生无情无义,被刑官一脚踢在咽喉上。
那五十大板又重又响,就是男人也难以承受。
女戏子被打完後大病一场,几度弥留,也亏女戏子从小练功练得勤,身子底较常人好上不只一般两般,这才得以保全一命,可惜咽喉受伤过重,一副金嗓就此毁去。
女戏子认为是自己人微言轻,决心要报此大仇,正巧朝廷首次开放女性科考。女戏子咬牙苦读,终於考上,却发觉书生因故早就失去两人相知相守的记忆……
☆☆☆ ☆☆☆ ☆☆☆
说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然这世上许多事,有时真是比戏更加荒谬!
「邓伯,我喜欢的人不是白眼狼,我喜欢的人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程盼儿轻轻叹道。
这个年头哪有人肯娶戏子为妻?盛辉皇朝为了管理人民,将人民的户籍与婚姻相绑,户律与婚律都明明白白写着对戏子的不公,就连她也不肯为了嫁他而害了他,是他在月下拉了她的手,指天发誓此生非她莫娶……
「那你还……」一讲起那人,邓伯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邓伯,你还不懂吗?」程盼儿无奈地一叹,「他早就不是我的『洋哥』了,当他忘了我的同时,他就已经是个陌生人了。」
她喜欢的人表字容洋,她向来喜欢喊他「洋哥」。
邓伯冷哼一声,「哪有那麽巧,说忘就忘是这麽容易的事吗?还不知道是真忘还是假忘。」
「我演了十多年的戏,邓伯,你也看了几十年的戏,是真是假,还瞒得过我们两个老戏精吗?」程盼儿反问。
邓伯无语,他的确无法反驳。当年那个笑得一口白牙的少年,若说他对程盼儿的喜爱有半分虚假,整个环琅的人都不会信。
「姑娘……」邓伯叹了口气。
他不就是心疼她吗?
「别说了,他已经忘了一切,就算你们能证实我确实有恩於他,又怎能证明他当初曾向我求亲?此时提起这件事,只会让人觉得我挟恩要胁。」程盼儿从怀里捏出一颗清音丸含入口中,「他既然已经忘了,便不再是当初与我情投意合之人,上天既然安排他遗忘,便代表我与他有缘无分。」
她这一生前二十年都是跟着戏班走南闯北,别的不敢说,见识还真比一些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人广得多。
失忆这种毛病,她不是没在别的地方看过听过,犯这毛病的人有些几天就想起来了,也有人一辈子想不起来。
得知他失去那段记忆之後,她就决定了,她不想把一生压在等待一个不知何时才能回复记忆的男人身上,也不想用已经被遗忘的「过去」束缚对方。
除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谁敢大声说自己为了爱成婚?
她敢!
她程盼儿是何其有幸,能在这茫茫人海中爱与被爱,然而她又是如何不幸,她与所爱的人没有缘分。
这不是谁的错,这是天意,是命运。
第二章1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孙潜自出了程府,便一直愕然着。
那个女人名副其实的鬼气,名副其实的狠厉,可是……
他原以为程盼儿会因为上面要她收敛,而绑手绑脚,甚至不愿出手相助, 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决然,而且她似乎不怕再得罪上面。
最后她在门口回过头来,午后艳阳将她白玉似的脸庞映得半明半暗,双目 却似有熊熊火焰,烧得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他孙潜此生,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子。
心里五味杂陈地回到家中,孙潜坐在廊下望着花园,一直由夕阳西斜坐到了明月初上。
一个戴着帽的中年男人捧着熏炉走过来,他自然地蹲在孙潜脚边,将艾草 与多种中药调合而成的粉末点上。
夏日蚊多,这是驱蚊的。
孙潜视若无睹,伸手摸过身旁的茶盅,抿了 一 口。
茶已经凉了,都浸出了涩味。
「老爷,我给您换一盅吧。」
孙潜老家颇远,这个管家是他来到京中为官之后,官派的家仆,至今跟冷 他也有三、四年了。
「管家,家里最好的茶是什么?」孙潜突兀地问道。
程盼儿家的茶可难喝了,要是遇上品味高一点的人,都快能常喝到。
「是武夷岩茶。」管家答道。
那是专门招待贵客用的,府里也只有半斤。
「送到程府。」
「上次送拜帖过去的程府吗?」
「嗯。」孙潜心不在焉地应道。
次日,孙潜陪着程盼儿将案发至今的所有资料与疑点都整理一遍。为了不 让程盼儿为难,两人便在程盼儿府上的书房里议事。
「第一次案发的地点,是城东李员外的家。李家千金年方十五岁,自幼养 在深闺,鲜少出门,只有每月十五固定到城西宝法寺上香。」孙潜在地图上指 出李家与宝法寺的位置,「案发后,李家千金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吩咐侍女小 玉去给她买点心,侍女小玉回来,就发现她上吊自缢了。」
「第二件发生在一个月后。赵大人的千金在自家花园游圜时,被歹徒袭 击,仆人发现时,她正昏迷在假山石洞中。这歹徒太过胆大妄为,居然潜入官 员府上行凶。」
「第三次是又十日之后……」
孙潜边说,程盼儿便在地图上写上些蝇头小字,花了 一个时辰将过去的资 料都厘清后,好好一张地图已经给她写满批注,也用丹青点注了不少标记。
「另外这里是口供。」孙潜拿出一迭资料。
程盼儿也不伸手去接,「先到现场走走。」
孙潜不置可否,收好资料,领着程盼儿朝案发地前去。
两人搭着马车先到城东,程盼儿也不急着到李员外家,反而绕着李员外文 附近转了许多圈。
时近中午,两人都被晒得汗如浆出,孙潜提议,「先休息一下吧。」
程盼儿抬头望天,「该用午膳了吧?」
盛辉皇朝这时还不普及一日三餐的观念,一般人中午顶多只吃一些点心, 穷一些的人中午不吃是很正常的事。京城因是首都,吃中饭的习惯倒也普遍。
孙潜回头,见两人就停在东大街最好的酒楼前。眼前,身形孱弱的人眉眼 弯弯,若是环琅的人在此,必会看出这是她正打算恶作剧,但孙潜却浑然未觉。
「走吧,我请你吃饭。」
两人进了酒楼,要了个安静的角落,跑堂的小二殷切地询问,「两位公子 吃点什么?」
孙潜都还没开口,程盼儿就道:「两碗白饭,一盘油闷茄子。」
孙潜原本只想叫两碗鲁面吃吃就是,但想到自己说要请眼前这人吃饭,对 方点的也不过分,便默认了。
「再一盘丝瓜。」
「等等。」程盼儿阻止道:「丝瓜性寒,我不能吃,而且就我与孙兄二 人,怕是吃不了那么多。」
「但……」
「莫非孙兄不敢吃茄子?」
「当然不是。」
「那就这样吧,小二,麻烦你了。」
小二手脚麻俐,很快便将饭菜送到。
程盼儿就着茄子扒饭吃得香甜。
他们这种行走班子出来的人,餐风露宿惯了,基本上没人挑食,也没条件 挑食,真不行时,白谟沾盐都能吃得香甜。
孙潜在她对面吃得磨磨蹭蹭,尽扒白饭,心里想着,反正是自己出钱,要 不还是再叫点什么来吃。
程盼儿却早他一步问道:「孙兄何以不动筷?莫非真的不敢吃茄子?」
「胡说,挑食这种小儿行径,在下怎么可能会有?」孙潜说着,便夹了 一 �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